43 振衣飞石(43) (第2/3页)
现在朝廷还能勉强维持,马上又有秦州一场硬仗,闹得太凶反而耽误前线战事。他做了两世皇帝,太明白文臣武将各衙门之间的猫腻了,送到前线的军资,能有十之一二就不错了,除了沿途损耗,再就是层层盘剥。
衣尚予在京中,大将军名头震慑,各衙门都要给几分面子。他一旦离了京,递折子回来要东西,哪儿是那么好要的?谢茂自己还是个光杆司令呢,现在也不比衣尚予好多少。
衣尚予哪儿见过这么雷厉风行的皇帝?不说中宗,文帝在世时,办个手续还要走个十多天流程呢,他接到圣旨就直接来了,哪儿有空写条陈?
所幸他日思夜想都是两处战局,谢茂问的事他心里门清,没有条陈也能信口而出:“回陛下,建、湖二州驻兵多为草头人,擅攀爬、近战,所着衣甲也与朝中制式不同,臣曾在建州练兵……”
他先说兵种特征,再说配套装备,然后条理清晰地要求有异于朝廷制式的轻甲、短弓,这些东西兵部没有,陈朝也没有,建、湖本地也不会太多。不过,南方的浮托国有。要求皇帝立刻去搞来。说了军备,又问粮食。问了粮食,再问药草。
他噼噼啪啪丢了一大串,谢茂身边连个伺候的写字都没有,自己拿着小楷笔鬼画符,突然一拍大腿:“哎,朕记得姊夫是不是给大行皇帝上过本章?快,去文书处把姊夫的本子拿来!”
“姊夫你再说,先说一遍,朕心里有数,待会儿拿着本子去内阁要钱!”
衣尚予:……皇帝突然这么靠谱,我竟有些不习惯!
朱雨带着腰牌亲自去文书处签来了衣尚予当初奏本的誊抄记档书卷,太极殿里衣尚予的茶都已经换了三回。谢茂抱着本子拉上衣尚予直奔奉安宫,先给大行皇帝哭今天最后一次灵,末了拽住林附殷与三位内阁大臣不许走:“值房议事!”
到了值房,谢茂南面而坐,听衣尚予和内阁提要求。
既然是谢茂登基之前最重要的一件事,林附殷下力气配合,另外三个阁臣也没道理在这个节骨眼拆台。内阁几位大臣都是从地方、六部打转慢慢历练上来的,朝廷各衙门皆是精熟,衣尚予说一句什么,就有擅长某方面的阁臣给出方案,供首辅林附殷与皇帝谢茂参考。
谢茂很少说话,就坐着喝茶,时不时给几位老臣让一杯茶,惹得几位老臣热泪盈眶。
眼看天要黑了,淑太妃送来一桌清淡软和的素席,谢茂就招呼诸大臣吃饭。
……吃了一天冷栗饼的老臣们简直都要哭了。
谢茂就想吧,朕迟早要请这几个老哥们太极殿吃火锅……
刚开始诸位大臣都比较拘谨,小口小口吃着饭,头也不敢抬。这一桌老人菜满口软腻,谢茂吃着不好,随便吃了两口就开始翻几位阁臣随手写的条陈。等一顿饭吃完,他拿着林附殷的笔,已经把所有事情都定下来了。
“时候也不早了,此事就先这么办。”谢茂那是当惯了皇帝乾纲独断的性子,以前也是最爱先听内阁议事,招待阁臣们吃饭时,他就把臣下列好的条陈挑拣着勾了。
现在国丧期间,本来就要改朱批行蓝批,他也懒得再拿回太极殿走程序。
衣尚予:……
内阁诸臣:……
吃完了饭,天早就黑透了,宫门也已封闭。
文帝与先帝都不爱漏夜办公,天黑之前肯定会把大臣们送出去。几个大臣这时候都有点懵。难不成要在值房歪一宿?谢茂倒是不介意马上把万年宫门前的廊殿收拾出来,以前他的内阁大臣全都在万年宫廊殿有间小屋,还带小炉子能半夜吃火锅那种。
现在嘛,林附殷这几位阁臣留在宫中没什么,衣尚予一夜不回,估计外边要炸锅。
惊动羽林卫大半夜地开了宫门,把衣尚予与阁臣们都送出了宫,谢茂才要去长信宫给淑太妃请晚安,淑太妃已差遣宫人来吩咐:“圣人今日辛苦了,不必再来请安。”
谢茂想想,阿娘体恤也不必太矫情,不过,他还是吩咐宫人给长信宫送了一瓮燕窝做夜宵,说明早再去拜见。刚想回太极殿嘲笑衣飞石胆小,今天|衣尚予就在正殿坐着,衣飞石躲在东配殿都不敢出来,藏得那叫一个严实,哈哈,你不是胆儿肥么,你还知道怕啊?
“侯爷呢?”谢茂没看见人,难道在洗漱?
朱雨上前小声道:“侯爷下午出宫去了。”
“怎么没人告诉朕?”谢茂也不是要困住衣飞石不许擅离片刻。可他刚兴致勃勃地回来想和小衣聊天放松,居然扑了个空,这种满心希望一夕落空的落差,是有点让人不爽。
重新回到皇宫被人尊称为万岁,这种熟悉的滋味让谢茂很快就切换到了帝皇的角色中。
哪怕他没有真正发怒,就这么一丝失落的不悦,言辞间也隐带风雷之气。
朱雨伏在地上瑟瑟发抖,磕磕巴巴地回道:“陛下正与衣大将军议事……”
按道理说,没得皇帝准许之前,衣飞石这样被皇帝揣太极殿藏着的,真不敢擅自离开。可二人这关系摆着,谢茂一贯宠着衣飞石,是以没人敢太拦着衣飞石不许走。再有衣大将军在御前奏事,哭完灵拉着衣尚予直奔内阁值房,底下人哪里敢上前插嘴?
谢茂对身边人不算苛刻,当了皇帝也是如此,见朱雨吓得面无人色便松缓下语气:“原来如此。侯爷离宫时留话了吗?”
“侯爷说,他出去容易,只怕进不来。”朱雨回道。
谢茂给这句话气笑了,是啊,他跑出去容易,想进宫来可就不容易了。想叫赵从贵明天一早去宫门接衣飞石进来,左右一看:“那老奴呢?去哪儿了?”
“赵公公在廊殿外跪着。”朱雨说。
谢茂才进殿换了鞋子,就这么蹬着木屐往外走:“哪边?这儿?”
太极殿内自然灯火通明,檐下悬着一盏盏裹着白幔素巾的宫灯,朱雨领着十多个宫人簇拥着谢茂出来,两个宫奴提着莲花小盏在前边引路。走了一截路,才发现跪在廊殿下的赵从贵。
“公公。”谢茂平时老奴阉奴随便喊,这会儿倒是放缓了语气。
他三岁时,赵从贵就被淑太妃差遣到他身边照顾,就像是海绵一样帮他过滤了无数危险,忠心耿耿地护卫着他。尽管这老阉奴没什么大见识,可他守得住秘密,又有一颗忠心,指哪儿打哪儿从不自作主张,谢茂十分信任他。
“陛、陛下……”赵从贵看着语态温和的皇帝,本就哭得皱巴巴的脸更丑了。
“大晚上的你在这儿干嘛呢?明儿一早你去接侯爷进来。瞧瞧你办的差,朕把侯爷这么大个人搁家里,你都能把人给看丢了。再这么着,朕这太极殿的掌事太监可轮不上你。”谢茂也不和他掰扯上午的事,上前先轻轻踹了一脚。
赵从贵一边呜呜哭一边擦鼻涕眼泪:“哎,哎,老奴一早就去接!”
※
第二天一大清早,赵从贵就去左安门接人。左等右等,始终不见衣飞石来。
他以为自己是等错了门,立刻又差遣小太监去静安门、贞顺门、光佑门、右安门候着,一直等到夕阳西下,进宫哭灵的百官都散了,也没人见过清溪侯。赵从贵也不敢差遣人手出去寻找。——衣尚予在京中,谁敢去拐他儿子给皇帝“玩”?
接人没接到,赵从贵垂头丧气地回太极殿复命,谢茂这会儿也顾不上衣飞石,他现在一天三回给大行皇帝哭灵,间歇时还要处理政务,早晚去给淑太妃请安,脱不开身。
大行皇帝驾崩第三日,谢茂就给淑太妃上了皇太后尊号,嘉称神圣仁寿皇太后。
因在国丧之中,百官命妇皆不上庆贺笺表。不过,这一天谢茂就没去给大行皇帝哭灵,而是跑去给亲妈摆宴庆贺了。
当即就有愣头青御史上书痛骂皇帝丧期失礼,谢茂拿着本章叹气一声,就是你了。
当天下午,羽林内卫奉中旨至御史余标丽府上,以犯上狂悖的罪名将余标丽重打三十棍,扬长而去。入夜时分,被打得奄奄一息的余标丽便呕血而亡,死前怒斥暴君!
此事传遍京城,朝野震惊!
左都御史蔡振本是个不太爱管事的养老官,右都御史杨至未乃杨皇后族叔,自杨皇后“病逝”,先皇五子于大理寺触柱身亡之后,杨至未就把尾巴夹得很紧,根本不愿出头。蔡振无法,只得出面领着都察院的一帮子铁脑壳上书继续骂。
国丧期间,谢茂一直辍朝,他接了本子也不生气,先差人把蔡振的本章还给那老哥们,至于其他跟着欺哄的小御史嘛,有一个算一个,只要敢上书骂他的,全部二十棍子。——这回没打死人,但保证挨打的御史十天半个月是起不来搞事了。
蔡振次日继续上书骂,连词儿都不带换的,昨天那本怎么回来,今天这本怎么上去。
谢茂又差人悄悄把他的本章还给他。
一个上本骂,一个往回揣。
搞了七八次,蔡振还没想到别的招,羽林内卫又奉中旨出宫了。
吓得在内阁值班的陈阁老坐上轿子就跟着往外跑:“快快!叫林首辅来!陛下要杀老蔡!”这位老臣气喘吁吁地冲到蔡振府上,并没有看见血淋淋的棍刑现场,可是,左都御史蔡振脸色煞白,羽林卫手里端着一个空了的药碗。
完了!这是要鸩死!陈阁老遍体深寒,他万万想不到,新君竟是如此狂妄暴戾!
先是中旨杖毙御史,再差恶犬毒杀都察院长官,这是不给言官活路啊!先帝再器量刻薄,猜疑多思,可先帝面上功夫总要做的吧?这一位……完全不管什么叫体面啊!苍天啊!
蔡振的两个儿子伏地痛哭,蔡振正要怒斥说遗言,在一边端碗看戏的羽林卫连忙打断他:“奉陛下口谕,近暑热气躁,朕闻蔡老肺燥火大、口气熏人,特赐下火药一碗。钦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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