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百二十八章 镜中见我

第三百二十八章 镜中见我 (第2/3页)

烈的火海从周围的虚空中蓬然升腾。

这正是剑势将溃的前一刻,裴液比任何人都清楚手上这柄剑再也没有任何余裕,此时倾覆的火海更是脉树境几乎无法应对的手段。

裴液想不到老人是如何在这样的绝境中拿下胜利,但这具身体纵然全身绷紧,却真的没有濒临某种歇斯底里的极限。

他近乎从容冷静,漫天火海倾压而来,剑锋直指咽喉,这一刻时间如同静止,隋再华拧身横剑,在身后笔直的雪松上连蹬七步,炸开的剑气一瞬间破开火海。

他把手伸向背后,裴液才意识到袍下一直挂着另一支握柄。

一朵朵火焰粘连在衣服和脸颊上,撞开火幕的隋再华冰冷望着这张戏面,对方鬼魅的剑光已更快地贴上了他的脖子。

而刹那之间,剑断喉裂,一道世所难及的惊艳刀光切断了一切。

刀和剑的柄有很明显的不同。

静谧的月夜下,瞿烛轻轻摩挲着袍下的直柄,面前大河宽厚地流过。

这是万物肃杀的季节,但身后的种子无声生长着,触角般的玄气向着周围缓缓铺展。

瞿烛转过身来,面前是一幅仙诡美丽的画面。

司马确实活不成了,他已经完全献出了自己的身体,本就残破的四肢和躯干此时完全解离,血肉塑成一朵朵精致的花。

那枚仙火投影落在地上,当它沟通到远方的那一刻,透明的火焰就已从芯子里游走出来,将整朵焰花化为无色。

如今这些火焰铺开成一片纯洁的圣灵之境,它安静燃烧着,草地和月光都仿佛蒙上了一层晶莹的琉璃,方圆已然二十丈,却仍在向外延伸——这个过程需要大量的灵玄。

火焰的中心生长起一颗瑰丽晶莹的树。

那正是司马的全副经脉,已经全被这种火焰包裹起来,另一枚‘星火’居于中心,它生长着,渐渐修长、峥嵘、美丽,骨攀附在上面,血肉则在末端开出柔艳的花。

这个过程似乎并不痛苦,司马安详地阖着眼睛,火焰缓慢从经脉向外浸染着每一寸筋骨、每一朵血肉,像把一颗诡异的树一点点结成琉璃。

瞿烛安静看着,他耳闻过这种事情。

——“【戏君】身在何处呢?”

“仙火所至,【戏君】无处不在。”

这是十七年前的问答了,但瞿烛每一天都清晰地记得这句话。

一道陌生的意志已经开始从这种纯色的火焰中蕴生出来。

“无面”先将这具躯体变得灵性而纯粹,它洗炼过的每一份血肉都可以被意志抵达。而后“仙火”会由投影上溯本体,当真正的仙火从它的深处涌出,也就带来了其中蕴藏的意志。

瞿烛安静地看着这一幕,晶莹的火耀映在戏面上。

“阵备好了吗?”司马忽然张开眼眸,嘶哑道。

“跃迁三百七十八里,落位之后,南行八十里,明绮天正在彼处。”瞿烛轻声道,“半刻钟了,仙人台已经开始收网。”

“来得及。”

司马缓缓阖上了眼眸。

蜿蜒一丈多高的瑰丽之树上,透明的火焰就此覆盖了每一条枝干、浸染了每一朵红花,做好了渗入其中的准备,一切仿佛在这时宁静。

那道即将入主的遥远意志已经从火焰中完成了蕴生,但它依然包蕴在火中,只有真正掌控躯体之后才能获得对外界的感知。

司马低头对着这枚成型的“胚芽”,恭敬地缓缓退出自己的躯体。

瞿烛望着这一幕,几乎可以预见接下来会发生什么——司马的意志被火焰替换,而在那位传说中的【戏君】入主的第一刻.这具身体就会开始沟通天地,向着天楼迈进。

这几乎是欢死楼至高的秘密,二十年来从未现于人前,若不是这样的机会,司马宁愿抱着两枚投影死去。

但如今.无论仙人台做下了多少防护,那道属于仙君的至高力量毕竟已不在那女子身边了。

铺开的火焰终于停下,玄气开始朝着这具身体回归火焰燃烧之中,司马的意志即将完全脱离这具躯体。

四百六十里外,星月之下,宽稳的马车驰在大路之上,车厢里,明绮天倚在烛火下,安静地翻阅着剑经。

仙人台为了护送这位少君,调度了一明一暗两位谒阙。此时四野寂静安和,不像有任何东西会到来。

河畔的圣灵之树上,筋骨与血肉已开始重新聚合,司马在脱离躯体前发出最后一道嘶哑的语声:“瞿烛,启阵。”

瞿烛安静地看着这副仙诡的画面,重伤过后的身体依然内虚。

他清晰地感受到了火焰背后的那道强大的意志,已经很久没有如此难以控制的心肺收缩。那不是高渺的压迫,几乎是宁静和平淡,仿佛一个古老悠长的生命。

他存在了多少年,八百还是一千?他掌握着怎样的力量,足以颠覆多少东西?他将欢死楼投入世间,又是为了什么?

无论如何,他已来到这里了。

瞿烛缓缓抬起了手,身后的河面上,刚刚勾画的阵式玄妙地浮动起来。

千百条精细美丽的水流向着这颗圣灵火树涌去,从三十丈外仙火的边缘开始勾勒,成就了【彼岸宝筏】的样子,它笼罩住了关于火焰的一切,绝无一丝一毫的泄露。

这是已经在河中勾勒好的阵术,也早已完成了发动的准备。

“我想,也来得及。”瞿烛轻声道。

他安静地望着树顶的那颗头颅.猛然握拳!

【司马】瞳孔骤缩,不可置信地猛然拧头盯死了他。

千百条细流蓬然化为水雾,方圆三十丈,一瞬间化为一片雾境。

阵中化阵,【云锁朱楼】。

有玄皆我。

向着火树回归的玄气骤然停滞消失,三十丈内一切玄气都化为云雾,只受阵主调动。

惊愕的暴怒出现在司马的脸上,弥漫开来的火焰骤然盛烈,一瞬间蒸去了所有水雾,但下一刻源源不断的细流就重新涌入了这片区域。

旁边就是宽阔的大河,这是瞿烛早已选好的地方。

戏面漠然望着这棵仙诡的圣树,提剑缓缓向它走去。

但这已惊动了那道火焰中的意志。

他尚不能精确地感知外界,但只一投目,瞿烛就猛地僵住了步子,心神境如被撞碎,一口鲜血淋漓在了地上。

如同狮虎注视蝼蚁,只要一个意志就划定了禁令,仙圣阶前,凡俗禁行。

这是直接颁布在心神境的铁律,瞿烛僵死地立在三丈之外,再不能前进分毫。

但下一刻他再次轻轻迈动了步子,依然直视着那晶莹灵妙的火焰,手掌之中,一颗缥缈的明珠散发出淡淡的光芒。

下一刻所有的火焰毒蛟般向他卷去,没有玄气,这些灵火本身就是足够致命的杀器,而在它们背后,司马已完全退出了自己的躯体,仙火包裹着骨肉之树,正在缓缓褪去自己的外衣。

只要【戏君】入主这具躯体,真正接触到这方天地,一切问题都不再是问题。

为了这顷刻的时间,三十丈的仙火全部飞涌而来,它们是司马体内的唯一投影,是携戏君意志而来的仙火真种,玄气无法抵御、真气也被轻易穿透.确实足够难缠。

瞿烛依然沉默前行,漫天的仙火朝他涌来,他缓缓抬手——一点赤红从中乍现。

仿佛千军白袍中出现一面赤旗,亦如圆满中出现一丝断裂.那是他还于司马的那枚火种。

一个随时能杀死他的东西在丹田中盘踞了二十年.很多时候他思考它,比思考西庭心更久。

火幕蓬然炸开豁口,瞿烛从火海中走了出来,他望着面前这具被仙火包裹的躯体,里面的意志正要与之缓缓接触。

瞿烛抬手按上了它。

于是整棵骨肉之树就此消失。

彻彻底底的消失,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,只剩仙火依然漂浮在空中.它当然无法再降临任何东西了。

里面那道强大的意志安静着,他知道自己被打断了,但外界一切的反馈都过于抽象。

直到隔着火幕,他感到了外面那道漠然垂眸的直视。

两道意志同时撞向一点,在一瞬间他们隐约相触——一方是残缺诡艳的戏面,而另一方,是一只敲着书封的枯老手指,袖口还带着墨迹。

只是一闪而逝。

这道意识安静着,降临的灵躯被消去,返回的路也被异常火种封死,沉默之中.他就此湮灭了自己。

只留下这道纯白的火焰。

瞿烛安静地望了它一会儿,将之敛袖收起。

四周云雾缓缓散去,水本就如此来去无形,瞿烛理了理袖子,周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。

这时那株骨肉之树才重新显露出来,但它已毫无晶莹,只剩诡艳了。被强行整合身心的司马如今身骨俱残,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这袭安静的黑袍:“你为什么.”

裴液茫然地望着这道刀光,他从来不知道隋大人在刀术上有如此造诣。

尤其是在这样的年纪。

一切都有些混乱,脑海里无数线头开始凌乱舞动,裴液不知道该抓住哪一个——瞿烛教过他吗?他们毕竟一起相处了七年。

还是隋大人本就天赋异禀?

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,裴液忽然有些莫名的慌张,于是他发现.这具身体同样处在惶恐之中。

他紧紧握着刀柄,努力调匀着自己的呼吸,整理着血战后的真气.但情绪的紧张不可抑制。

几乎是惶恐。

他拼了命地往回掠去,出谷时他按剑警惕着四周,如今完全是不顾一切的全速飞奔,掠过的雪树簌簌而下。

裴液很快想明白为什么。

刚刚那袭黑袍的剑术太毒辣、手段太诡异了,几乎是专为杀人培养出的兵器。

而这支队伍里最值得杀的人不过只有一个。

裴液怔然中真切地升起些忧伤,他没想过这位位高权重、平淡从容的大人也曾有这样慌乱的时刻,旁观这样的绝境真的令人无力。

他一定无比尊敬、信任、亲近那位正直的刺史,他将他从困厄中救出,前天他们还在车厢中谈论抵达府城后的愿景。

裴液忽然想起夺得秋魁后登楼的那个上午,黑衣苍发的老人静静立在翰阁的那副墨迹之前。

“认得吗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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