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独钓时

第一百九十九章 璜溪独钓时 (第2/3页)

话音落下,先前文泰来拼死挣回的士气又再次落入谷底,被围困的武林群雄茫然若失地抬头,众人只见城南三里沉珠浦,此时随着海潮飞涨,岸渚几乎已经与水面齐高,海潮涨落的平明时刻鸥鹭惊飞,满天都是肃杀之气。

诚如嵩阳派掌门白振所说,镇南王府带着三千亲卫精锐,早已将沉珠浦团团围住,刀戟如林地困锁住百十号武林高手,里三层外三层不留余地,今日显然是插翅也难逃脱了。

而不远处,天蓝甲胄的尚可喜正骑着深黑良骥登高而望,更让武林人士阵营中依然气氛凝重,就和远处的玄天一般颓败颜色。

“想活命的人跟我走吧,终究是同道一场,何必白白丧命呢?”

白振撤去了大力鹰爪功的指力,又回到了徒子徒孙门之中,也有孤零零几个武林人士低着头随之而行,换来了其他人的沉默以对。

众人明白,武林群雄纵然高手如云,尚可喜却不是无力勦灭他们,眼下陷入僵局的原因,似乎仅仅是基于投鼠忌器,双方都还不想走到鱼死网破的那一步,到那时候武林高手终究杀不死尚可喜,尚可喜也要付出心腹人马损失的代价。

如今任谁都知道今天的形势,是断无安然无恙和解的道理,总是要有一方主动投子认负,显然尚可喜这是在做最后通牒,再往后便是耐心耗尽,他们也就没有活下去的道理了。

文泰来终究还是气力不济,猛然开始剧烈地喘动,身形却如山岳般横亘在暴雨中不肯倒下,原先敷用的金创药也被悉数冲走,身上崩裂的伤口不断流血出脓,可他还是靠着一股豪纵气力,站在原先与白振交手的方位,即便天崩地裂也不会动摇后退半步。

“可否带老夫,一同前去面见王爷?”

此时人群之中,忽然走出来一个意想不到的人。

他的模样垂垂老矣,衣袍间也满是污泥,腿上似乎还有旧伤,总之和面前骁勇桀骜的武林人士显得格格不入,不论怎么看,他都没有理由出现在这里——可他偏偏就是出现了,这也让一众武林人士都显得意料不到。

一时间,按剑盘坐的黄脸高手面容微动,运功调息的陈家洛皱起眉头,铁棒老者和红衣女子怒目以对,唯有冷若冰霜的五枚师太恍若不觉,任由这个佝偻老迈的身影踽踽独行。

可最后谁都没有动,就像是鱼儿望着水面的涟漪消散,又缓缓游回了莲叶之下,仰瞰着触摸不到却又近在咫尺的苍天,不言不语。

“老朽也随你走。”

白振先是错愕,随后又陷入深思,不知心里做定了什么打算,便不置可否地任由老者一并离去了。

…………

“王爷,白掌门带人求见。”

此时大雨霖铃,众人只见到帐外是官服老者和稀稀拉拉几个人,纷纷皱眉不语看向李行合,暗恼先前这么大费周章地行事,竟然只带回了三五个武林高手,甚至还滥竽充数地弄来了一个垂老之人。

帐外的尚可喜仍旧骑在骏马之上,冷冷扫过众人,不以为意的眼神兀自就要往别处去,只道这次李行合还是失算了分毫,并没有钓上来他所说的大鱼。

“平南王爷,草民有要事禀报!”

猝不及防间,人群中的老者竟然挣脱队伍,忽然跪拦在了尚可喜的马蹄之前,侍卫们谁也没想到会有人胆敢拦驾,并且差点就闯入了尚可喜的七步之内,顿时惊出一身冷汗,眼下看谁都像是刺客。

同行的武林中人还没来得及反应,就听得帐内一阵哗然,亮闪闪的钢刀已经抵在喉咙上,此时就连嵩阳派掌门白振都不例外地被刀架住,只见他枯瘦的脖子绽出一道道青筋,却终于还是没有抵挡,只是转头默默望向而一切的源头,面色难堪地嗫嚅道:“李真人,我都是按你所吩咐,把主动投诚的人带来……”

李行合将一指竖在嘴上,表示不需多言,他此时纵然被众目所向,仍旧悄然不语,独守着置身事外的闲适,不轻不重地咳嗽着。

门口的亲卫业已经把刀架在了老者脖子上,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,随即厉声喝问道。

“老东西不要命了?你分明不是武林中人,为什么和反贼们混在一起?!”

已为鱼肉的老者面对刀斧加身,只露出了一丝苦笑,模样看着比天外的凄风冷雨还要苦涩几分。只见他缓缓跪倒在污泥之中,稀疏的花发紧贴着头皮,就像是被打湿的窗户纸花一般滑稽。

“本王还以为,你们会派来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死士,原来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,只剩你这样的残喘老卒。”

尚可喜的声音冷冷传来,没有将他放在眼里。

“老朽姓温,草字玉钦,见过平南王爷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温玉钦的唱名就已经被威严之声打断,只是对方没有逼问拦驾的缘由,也没有责骂自己的莽撞,反而说出了些意想不到的话来。

“哦?浙南温家?本王知道你。”

尚可喜的语气颇为平淡,却让在场之人再起了一身冷汗。

这寥寥数语的背后,是尚可喜对于广州城中事物超乎想象的掌控,他们难以想象在这不动声色的十年间,尚可喜究竟为了掌控广州府付出了何等的努力,才能将这座天下大邑的一草一木都烂熟于心,也更难想象城中还有什么秘密能瞒得过他。

“浙南温家,乃是崇祯首辅温体仁的旁支,当年虽说不如世代公侯,也算是名门望族,可惜你们在早年间,先是被分家篡夺基业逃入岭南,后又牵扯进绍武案中被李成栋杀尽满门,百年基业毁于一旦,如今竟然只剩你一个垂垂老矣的教书先生。”

尚可喜此时缓缓转身,双眼满是刺骨寒芒,“广州城的儒道佛三家,唯有你们儒教一直避而不见,当初‘南园十二子’个个慷慨壮烈,可自陈子壮、黎遂球兵败身死之后,门人就东躲XZ不愿为本王效力,不想竟凋残至斯。哼,岭南儒学一脉今日前来,莫不是要行‘临危一死报君王’之事?”

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李行合一眼,但李行合却保持着诡秘的笑容,至今不做声响,秉承着垂纶者独有的沉默。

想要掌控广州城,就势必要争取到这些岭南士人的支持,当初的李成栋、佟养甲不懂得这个道理,便遭遇了一波又一波的反叛,遍地反声杀之不绝,只因为在他们不懂,这岭南终究是岭南人的天下。

“王爷明鉴,老夫手无缚鸡之力,绝无刺王杀驾之心……”

温玉钦跪地而行,似乎想要尽量来到近前,却被亲卫拿刀严严实实地挡住,只能低头讷讷不语。尚可喜向亲卫递去一个眼神,亲卫随即会意狞笑着问道:“老头,你当真要面见王爷?”

温玉钦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,于是亲卫迅如闪电地将架在脖子上的刀抽走,似乎是鼓励一般地用刀背拍着温玉钦的后背,“那就得先保证你不是刺客。”

“……如何保证?”

亲卫言罢也不搭理温玉钦,将他扶起的同时,顺势将仍旧错愕的温玉钦双手抓起,腰刀沿着指节奋力一挥,只听得筋骨断裂之声响起,便有两个枯瘦如柴的事物滚落在泥水之中。

温玉钦的惊愕伴随着鲜血喷涌而出,唯独痛呼之声还没响起,就已经消散在了暴雨之中。

“尚王爷,老朽今日冒昧……嘶……是有机密之事相告……”

温玉钦双手拇指被斩断,让他纵使是高手也无法再握刀用拳,彻底断绝了后患。

伴随着血洒当场,他跪倒在地艰难痛苦地来到尚可喜面前,说话的声音都止不住地开始颤抖,剧痛一阵阵袭击着他的意识,就连说话发声都难以维持。

“王爷……你可知他们是谁……”

尚可喜目光如电,心知他所说的必然是被围困的武林之人,可他依旧没有打算回答半句,静待着温玉钦后面的话语。

“老朽打探到几人的身份……青衣老者乃是闯王帐下郝摇旗,红衣女子乃李岩遗孀红娘子,高瘦的剑客,更是李闯当年的贴身四大护卫高手之一……”

几个名字传出,中军大帐之中针落可闻,很难想象这些十几年前还名震天下的人物,如今竟然丧家之犬一般被人困住,更难以想象这件事背后,会有着什么样不为人知的寓意。

幸好他们不用再多想,温玉钦已经把话直接点破了。

“他们都是闯逆‘十三家’之人……原本盘踞在湖北与朝廷为敌,今日来到广州城,必然有不可告人之目的……”

尚可喜听闻神情逐渐专注,察觉到温玉钦的面色因为失血逐渐苍白,声音也趋于微弱,这才示意亲卫紧绑住他手上伤口防止进一步失血,随后淡淡问道。

“老先生那依你所见,究竟是谁要谋害本王?”

温玉钦露出了一个虚弱的笑容,原先跪地不起的姿势转为盘坐于泥水中,在暴雨中缓慢地挥了挥手。

“尚王爷,如今天下各家反王衰微,郑氏困顿于闽海,桂王逃奔于西南,闯逆余党更是龟缩于西川不能抬头,有此魄力劝动天下反贼与王爷为敌的人屈指可数,难道王爷的心中没有答案吗?”

尚可喜的表情逐渐锁紧,似乎在字斟句酌地咀嚼面前老者的话语,全场幕僚也随之陷入沉默。谋士金光似乎能察觉到主公眼中熟悉的杀机此消彼长,可偏偏在杀机最为鼎盛的时候,缓缓看向了李行合。

“咳咳王爷,依小人之见,其中纵使没有那个老家伙的算计,也少不了他的煽风点火……”

被刺骨的杀意目光直视,李行合脖子一缩,露出了一丝谄媚的笑容,云淡风清地说道,“但王爷明鉴,如今天下能够劝动闯军出手的人已然不多了,小人敢以人头担保,这绝不是那个老家伙的手笔,倒不如听他把话说完,看看香饵究竟钓上来了什么鱼……”

“好,本王也猜到不会是尊师,可这人究竟是谁,倒是颇为难猜啊……”

尚可喜似乎知晓了心中的答案,于是面色凝重地又看向了温玉钦,可温玉钦却忽然坐在泥地里哈哈大笑了起来,直笑得中军大帐人心惶惶。

“尚王爷,那人自称苍水先生,数日前他从江门而来,在城外东岗已经与老朽见过面,还托我传诗以达王爷圣听,今日老朽就斗胆一诵……”

话音未落,温玉钦就已经用一种苍凉乖张至极的语调,对着大帐朗声说念诵道。

“五羊城,我生之初犹太平。朱楼甲第满大道,中宵击鼓还吹笙。南隅地僻昧天意,二王赫怒来专征。城中诸将各留命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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