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隔断红尘路

第一百四十二章 青山隔断红尘路 (第3/3页)

出一口气口气,略带戏谑地对康杰米尔说道,“你要知道,南极科考可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记忆,那儿吞噬过的探险家,已经多到够搭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梯了……”

房间暖气的异味越发明显,门外走廊也响起了咔嗒咔嗒的推车经过声,让康杰米尔联想到了冰冷的太平间运尸车——在列宁格勒战事最为惨烈的日子里,这座古老建筑从未断绝过这样的声音。

空气中隐隐约约飘荡起了防腐药水的味道,有某种恐惧正攥紧了他的心脏,即便窗外列宁格勒的风雪更加猛烈,遮天蔽日地席卷而来,康杰米尔却无比强烈地想要离开这里。

他在这里似乎只渡过了五分钟,又好像渡过了一整个昼夜。

“医生,如果没事的话……我得先走了。”

康杰米尔紧张地看了看表,收拾好手上的呢子外套决定离开,目光也落在了门边的衣帽架上。

罗德佐夫医生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,他将手稿放进了黑箱中封装完毕,缓缓叹气道,“路上小心一些,像你这样的学生可是苏联的未来。今天看到你,就让我想起了岛上的亲人们……”

康杰米尔疑惑地问到:“您家住在喀琅施塔德岛?”

这个小岛在芬兰湾东端,东距列宁格勒仅29公里,一直作为重要港口要塞和卫星城被建设着,“那里不是舰队的地方吗?”

罗德佐夫医生摇了摇头:“不,她们在更远的岛屿,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。”

康杰米尔似懂非懂地沉默了,因为他发现罗德佐夫医生打开了刚才封好的箱子,准备再放一个火漆蜡印被拆开的褐色信封进去。

“医生,你手里的那是什么?”

“一个纪念品,奥勃鲁切夫教授生前除了移交文物,还送给我一件东方的小礼物。我打算转送给你,作为化解你们两家矛盾的细微努力。正好他跟我说过里面的故事。”

罗德佐夫医生打开信封,露出了一张冲印得十分精细的照片。通过朦胧的黑白色调也能分辨出上面有一尊造型古怪的东方神像,来自古印度的佛陀双身合一,却顶着两个共用脖子的头颅,默然各注视一方,双唇紧闭成一条线,手势显得静谧而深邃。

“这是一尊古老的雕像。传说这是佛陀释迦摩尼觉悟之后,来到鹿野苑向国王父亲派来的五个随从讲解佛法,首次渡化僧侣时显露出的奇特模样。”

“五个随从问佛陀,觉悟后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。佛陀告诉五个人,他在觉悟的时候曾真正睁开眼睛,向无穷黑暗的深处看了一眼。但就像这样似看非看,整个宇宙的混沌深渊就已经将他淹没,第一眼看过去他死了,第二眼看过去他才又活过来,站在这里向他们传法。”

“为了说服五名僧人剃度出家,佛陀第一次显露了双首双身像,一边浑身化为晶莹剔透的白骨,喻指着洁净的灵魂,另一边是剖腹肠流的惨烈样子,象征随时可以舍弃的肉身。”

“五个随从当场发了疯,又当即恢复了过来。佛陀从肚子里拿出了一枚珍贵无比的宝珠,抛向了空中,对面前世上唯独的五个僧侣说道……”

“切记,这就是一切僧人过去、现在,未来都不可辜负的宝物。”

“僧宝……”

康杰米尔神色恍惚地看着医生,嘴里冒出一个奇怪的东方词语。他似乎听出了医生的言外之意,于是捧着箱子站在门口,既想有些要继续问下去,又踌躇不安地想要立即离开。

“人人都想要的宝物,那一定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吧……”

康杰米尔终于还是问出了口。

罗德佐夫医生露出了神秘的微笑,又掏出一张照片。

“宝物已经消失不见了。奥勃鲁切夫教授在额济纳黑城中,发现一个被打开的石箱,里面原本应该承放有佛陀留下来的宝物。但纷繁复杂的历史和漫天黄沙一样渺无踪迹,他只能沿着一个个痕迹追寻,可能是黑僧侣、可能是蒙古人、可能是回鹘人、也可能是历代辐射着那里的中国人。”

罗德佐夫医生脱掉了白大褂,换上了似乎是为下班准备的便装,“在额济纳黑城中,奥勃鲁切夫教授发现了一个故意留下的名字,他怀疑对方是十八世纪初这片土地的统治者阿睦尔撒纳,又或者是某个与他同时期的人物。”

“有趣的是,这个石盒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里,对方是有意将石盒放进这座古城之中的,只为了告诉寻宝者,宝物早就已经丢失了,绝无希望再找回。”

康杰米尔疑惑地问道:“对方是什么人?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
罗德佐夫摇了摇头,将照片摆在了他的面前。

“即使这一切完全说不通,但这个石盒与黑城中刻字的化学测定年份一致。上面留下的不是丝绸之路上的Arab字母、不是早期沙俄探险队的Slavs文字,而是一串利器刻下的古怪拉丁字母。”

“奥勃鲁切夫教授研究了许久,也只能猜测出这是一个人名,没有别的什么含义与线索。”

康杰米尔看向了那张老旧昏暗的照片,凭借经济学研读的英语基础,很快辨认出了那一串古怪的文字,是本应在十八世纪中旬的欧洲才方兴未艾的铜版体字

——Tyrael。

康杰米尔依旧说不出话,双眼直愣愣看着照片,无意识捏紧了拳头,一种茫然和恍然交替的痛苦淹没了他,让他出现了窒息的幻觉。

答案似乎就在他眼前,却无论如何也琢磨不透。

罗德佐夫坐在位置上,似乎是思索了良久才小声说道。

“况且这场无足轻重冲突中的人,恐怕都没有抓住重点。”

“重点?”

“没错,重点。”

罗德佐夫重重地点了下头,手指也重重地落在了刚才那张稿纸的页脚。

“你有没有仔细想过,相比击杀一个具体人这样的战术目标,你的祖父作为军人,其实已经完成了战略目标——黑僧侣这个人不管是死是活,在这几十年里都再也没有掀起过一丝波澜。”

康杰米尔迷茫的眼神中终于透出了一些明悟,迟疑着说道。

“原来如此?难道其实大家都知道?”

“应该如此。”

罗德佐夫继续说道:“之所以再掀起波澜,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死去了几十年的‘幽灵’,又出现了一些轻微的扰灵现象,引起了大家的注意。你仔细想想,黑僧侣的头颅被做成标本,如此高规格的待遇,真的会是为了防止他‘转世’这么简单吗?”

罗德佐夫若有所指地继续说道,“要知道在整个20世纪20年代,苏联也仅仅永久保存了两个人的遗体。一个是黑僧侣的头颅,而另一个嘛……”

医生忽然不再说话。

但他和康杰米尔的视线,都不约而同地出现涟漪,最终缓慢而小心地落在了房间侧墙高处的画像上,双唇紧抿到没有丝毫血色。

“你要知道,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!不管从哪种意义上!”

康杰米尔咬牙说道,声音微弱而坚定,“这不仅绝不可能,也不允许出现这种可能!”

罗德佐夫又摊开手,目光看向了桌上安静异常的电话——依旧没有任何异样。

“上帝已经死了。你告诉我,如今谁来允许?谁来承载?谁又来决定存在的存在与否?”

罗德佐夫医生的表情越发诡秘,房间内时钟的咔嗒声接连不断,仿佛越走越快,即将掀翻承载着他们身处时间的小船,飞快落入混沌无序的洋底之下。

康杰米尔脑海中对幽灵的模糊恐惧越发凸显,他的脑海里接连浮现出一串不可名状的恐怖疑问。

从艺术的角度来考虑,如果人类心智所投射的灵体被怪诞地扭曲了,那么我们该怎么样用清晰的叙述来表达——或者描述——这种由恶毒与混乱的扭曲所创造的、如同膨胀的恶毒云雾一样的幽灵呢?

它本身就是一种自然的病态。

再进一步,倘若一个已经死了的、噩梦般的混血怪物用它的大脑投射出了它的灵体,那样如同云雾般的恐怖不正是令人惊声尖叫的不可名状么?

“在这个日新月异的时代,尽量对什么都不要感到惊奇。地球望远镜计划已经秘密启动,太空中的试验也发现了同样的翻转现象,你要知道这说明一切都在改变……”

终于在这时候,电话声骤然响起,吵闹得整个世界都震荡不休,胶木电话机碰撞在桌面文件与老旧黑箱之上,让人瞬间头皮发麻。

医生接起了电话,语调平稳。

“是我……”

“现在还有客人……”

“好的……过来吧……”

康杰米尔这才恍然醒来,已经顾不上了携带面前神秘的黑木箱,飞快地穿上外套、戴好帽子,决心不顾一切地冲出这座古老而恐怖的拜占庭式建筑。

然而他的靴子不小心踢在了黑木箱上,漫天纷飞的稿纸上鲜明的墨色遮挡了视线,康杰米尔的脑袋先是重重磕在门框上,随后一股血味涌上鼻口,只能头昏眼花地靠着墙蹲下。

厚重的木门忽然打开,一股浓重防腐药水气味飘进屋里,室内暖气与走廊冷风骤然相遇,使康杰米尔·卡努科夫的眼镜满是水雾、混沌不清。

在茫然至极的视线里,康杰米尔看见了远处的罗德佐夫医生正转过身,微笑着挥手致意,用低沉而沙哑的嗓音说道。

“晚上好,卡尔迪、南兹德巴尔。还有你……”

“弗拉基米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