角儿 2 (第1/3页)
八
在那个秋高气爽的上午,于副官陪着团座马占山来到春芍的家。
这次老于做了副官,心里有了许多底气,他还没有走到春芍的门口,便扯着嗓门喊:春芍呀,爹来看你了!
春芍推开门的时候,先是看到了穿着一新的父亲,接着就看见了马团长。春芍眼里的马团长很是个人物,足有一米八的块头,很黑的头发,一双眼睛看人时也很野。她当时并不知道,当年家喻户晓的马胡子就是眼前的马占山,春芍的第一感觉是,马占山很魁梧,还有几分英俊,当然还有野气。
于副官进门时,自然是把马团长让到前头。马团长见了春芍便没有把眼睛移开,他望着春芍。春芍似乎变了,又似乎没变。说变了,是春芍变得更女人了,凸凸凹凹的地方都那么恰到好处,人胖了一些,当然也就更丰满了。说春芍没变,是因为春芍还是那么水灵,还是那么年轻。马团长没这么近地看过春芍,此时,他甚至嗅到了春芍身体里散发出的阵阵体香。马占山在心底里咬牙切齿地说:他妈的,这丫头老子要了!
进门以后,于副官就忙不迭地说:这是我们马团长。
春芍轻“哦”了一声后,搬了把凳子放在马占山面前,又说了声:马团长请坐。
坐,坐。马占山就笑眯了一双眼睛。
春芍又为马占山倒了一杯茶后,便欠着半个身子坐在了炕沿上。
于副官就说:春芍哇,爹现在是副官了。
春芍不知道副官是个什么官位,看见父亲那个样子,还是在心里替父亲高兴了一回。
马占山坐了一会儿就立起来了,打量了一下房间,一边看一边摇头,然后说:昔日的名角儿,就住在这里呀,真是可惜了。
父亲就点头哈腰地说:团座这你说哪儿去了,这就不错了。
马占山又话锋一转道:听说贵婿是教书的?
父亲就点头,鸡啄米似的。
宋先生听见了声音走了进来,他先和马占山握手。春芍看见宋先生的手指还沾着些墨水,接下来她又看见马占山那双大手很大也很有力气。
马占山和宋先生握过手之后,伸出一只大手很有力气地拍在宋先生的肩上说:教书人,有文化呀,了不起。
宋先生就忙说:哪里,哪里。
马占山又说:不知先生可否有意到我那儿谋份差事,保你比现在吃得好,挣得多。
宋先生就忙摇头:哪里,哪里,教书人干不了那事。
马占山也就笑一笑,背着手转了两周就告辞了。
宋先生和春芍去送父亲和马占山。
马占山就摆着手说:都回去吧,就是来看看,可惜没机会听名角儿唱戏啦。
于副官也学着马占山的样子挥挥手说:都回吧,没啥事,就是看看。
父亲的样子就很“副官”了。
马占山和父亲走后,宋先生就回去教书了,他一边走一边冲春芍说:这下咱们家可热闹了。
春芍没听清宋先生的话,她正冲着大门发呆。
连着几日都没什么内容,忽一日,都已经傍晚了,于副官匆匆地来了,春芍刚做完饭,正准备和宋先生一起吃。
父亲一进门就说:春芍哇,马团长请你去看戏。
春芍已经很久没有看戏了,她正憋得有些六神无主,听说要演戏了,她立马就精神了许多。
她便说:那我们吃完饭一起去看吧。
父亲说:今晚是牤子和十里香专场为马团长演出,别人是不能看的。
春芍就放下碗,看着宋先生。
父亲忙说:马团长说了,他不太懂戏,想请春芍去给讲讲戏。
父亲说完拉起春芍的手就往外走,一边走一边冲宋先生说:那我们就走了。
于副官已隐隐约约地觉得马占山看上了春芍,从马占山封他做副官那刻起,他就预感到要有什么事发生了。说心里话,他是高兴的,他甚至幻想果真有那么一天,马团长娶了春芍,那他也就人五人六了,说不定还能混个团副当一当,到那时,他老于家也就祖坟冒青烟了。
果然不出于副官所料,没几日,马占山又差他来请春芍去听戏。于副官的心里都快乐得开了花儿,以前在他心里还挺像回事儿的宋先生,此时啥都不是个啥了。
戏在团部里演出,几盏汽灯同时燃着,照得整个房间比白天还亮堂,团部门口有卫兵站岗,屋里没几个人,除马占山外,还有几个团副警卫什么的。
马占山坐在桌后,桌子上摆着点心、糖果什么的。于副官领春芍进来时,马占山站了起来冲春芍说:今晚看戏,请你这个角儿来一道乐乐。
说完便把春芍让到了自己身边坐下。
马占山就拍拍手道:开始吧。
十里香和牤子就从侧门被一个卫兵带进来,站在房间的空场子里。戏就开始了。
春芍并没把戏看进去,不知为什么,她的心思都在马占山身上。以前她碰见的都是有钱人,人要是有钱了架子也很大。马占山是当官人,手里有兵也有枪,架子自然也很大,但他身上又多了一种有钱人身上没有的东西,那就是马占山的身上的那种野气。野气和大气加在一起就是霸气了。
这股霸气深深地占据了春芍的心。
后来她恍过神来开始看戏,目光集中在十里香和牤子身上。她还是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上看戏,她离十里香和牤子是那么近,他们一句接一句地唱着,她突然觉得他们很可怜,他们不管愿意不愿意,只要马占山说句话,他们就得来唱戏。也许给他们点赏钱,也许不给,不管给不给,他们都得唱。她又想到了自己的从前,发烧还得唱戏,结果唱倒了嗓子。想到这儿,她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。马占山的心思一半在听戏,一半在暗中观察着春芍,春芍一流眼泪,马占山忙招一块手帕递了过去。
然后马占山就叫了声:好。又一挥手,就有一个侍卫端着托盘走过去,这是马占山给十里香和牤子的赏钱。
马占山说:唱得好,都唱得让唱戏的人流泪了,好!
十里香和牤子愈加卖力地唱。
有了初一,就有了十五。
于副官三天两头地去请春芍。每次请春芍,于副官都有很多借口,不是马团长的衣服破了,让春芍去缝一缝,就是父亲想闺女了,到府上聚一聚。
春芍每次来,差不多不是陪马占山听戏,就是陪打纸牌,输了马占山付,赢了是春芍的。
春芍以前从没有过这样的生活,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生活方式。每次玩,都到半夜,然后,又出去吃宵夜,副官侍卫陪着,不管走到哪家饭馆,老板都热情相迎。他们也一律都认识春芍,对马占山等人自然是敬畏。
热闹时分,老板会颠颠地过来敬杯酒给春芍,席间就增添了许多热闹。春芍在冷清之后,似乎又找到了昔日的热闹。不过这种热闹,比昔日的热闹要舒服多了。
刚开始,她还为三天两头跑出来,觉得对不住宋先生。渐渐地,她觉得和宋先生过那种冷清、呆板的日子,是宋先生对不住她。她就对宋先生生出许多怨恨来。
九
马占山已经四十有五了。当了十几年胡子的马占山,此刻想名正言顺地拥有一个女人。马占山知道,他当胡子时,没有一个女人愿意嫁给他,那时他虽不缺女人,可每次都是强迫的。看好了哪个屯子里的女人,撕撕巴巴地抢到山上来,女人就呼天喊地,要死要活。时间长了,马占山觉得占有这样的女人一点意思也没有。正经的女人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,玩个两三日,便把女人放下山了。有的女人哭哭啼啼走了,有的烈性女子,就在回家的路上,用裤腰带把自己吊在了树杈上。马占山也逛过妓院,那些妓女们也热情也主动,却不是对他马占山这个人,而是冲他怀里的钱。对于女人,马占山有着深刻的理解。
马占山当胡子时,春芍的唇红齿白,以及身体的凸凸凹凹,已深刻地印在马占山的脑子里,就像敲进来的一颗钉子,想拔都拔不走。
他以为在春芍的身上他要花许多心思,没想到,春芍对他并没有更多的反感,每次他差于副官去请春芍,春芍都能如约而至。这是他没有想到的。他以一个男人之心琢磨着春芍,他还发现,春芍对他过的这种日子是热衷的。眼见着春芍在一点点地向自己走近,他并不急于向春芍表白什么。
宋先生和春芍之间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。春芍每次夜半三更地回来,宋先生已经睡着了,宋先生读的书滑落到一旁,那盏燃着的油灯,一飘一闪地亮着。春芍就悄悄地躺下,起身吹熄了灯盏,可她一时半会儿仍然睡不着,她仍沉浸在兴奋之中。以前,她非常渴望宋先生的身体,现在不知为什么,这种渴望在一点点地消退,最后竟变成了平静。她知道,宋先生是个好人,在她倒了嗓子之后,如果没有宋先生,她不知道日子将会怎样过。是宋先生让她有了一个家,渐渐地,她有些厌倦了宋先生四平八稳的生活,那时她并没觉得这有什么,她只是闷,不知干什么才好。现在,出现了马占山,又一次把她的生活点亮了,让她看到了阳光和希望。
直到这时,春芍才意识到,十几年戏班子的生活,已经深深地融到了她的血液里,她曾试图把过去的一切都忘掉,开始一种新的生活。在初始的日子,她做到了,因为那时,一切对她来说还很新鲜,这种新鲜过去之后,她感受到了那种深深的不安和格格不入。
宋先生似乎也猜透了她的心思,宋先生依然话语很少,就那么忧忧郁郁地望着她,她知道宋先生想说什么。她先说:在家待时间长闷得慌,就出去散散心。
宋先生就叹气,叹得山高水长。
宋先生便又去教书了,咿咿唔唔的读书声响彻小院。
春芍坐在屋内或小院里,她的心愈发的寂寞,刚做了一会儿针线便又放下了。她开始魂不守舍,坐卧不安。她在谛听着父亲的脚步声,只要父亲出现,十有八九是约她出去的。于是,一天里,她都在期盼着父亲的脚步声。
春芍的不安,使宋先生终于开口了。
宋先生说:春芍你现在不唱戏了,就该安心地过日子。
宋先生又说:春芍哇,我没有金山银山,但养活你足够了。
宋先生还说:春芍哇,你到底在想啥呀?
春芍说:你别理我。
春芍又说:我不用你管。
春芍还说:我烦呀,你别管我!
宋先生就又沉默了。
这时,于副官的脚步声又一次匆匆响起。春芍迫不及待地打开门,把父亲迎了进来。
宋先生觉得是春芍的父亲把他们的平静生活搅乱了,宋先生没有更多的话冲于副官说,别过脸去,去望墙角。此时,墙角正有一片蜘蛛网盘盘结结地挂在那儿。
于副官就大呼小叫地说:春芍哇,去打纸牌吧,马团长正等你呐。
春芍还没等父亲说完,便开始穿衣打扮了。
这空当,于副官就满怀歉意地冲宋先生说:春芍去去就回来,马团长玩牌三缺一。
宋先生自然不理于副官,只在鼻子里哼了一声。
打纸牌的时候,马占山的腿碰到了春芍的腿,春芍先是躲了一下,后来马占山又碰了一次春芍,春芍不再躲了,用眼角瞟了眼马占山,马占山也正用眼睛看她,马占山没事人似的玩:春芍,出牌呀。
春芍的脸就红了红。
接下来,马占山的胆子就大了,他不停地用脚去钩春芍的腿。春芍不躲也不闪,话就多了起来。
于副官一次次端茶倒水地伺候着,他早就看到了八仙桌底下发生的一切。此时的于副官心明眼亮。他有说不出的高兴,他的眼前已幻想出自己当了团副,春芍成了马占山的女人,那样的日子还有啥说的。
牌局散了以后,马占山冲春芍说:春芍,我好久没有听戏了,今晚你就给我唱两句吧。
春芍说:马团长,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嗓子倒了。
马占山又说:不怕,哼也行呀。
在场的人看出了马占山的用意,便都说说笑笑地散了。屋里只剩下马占山和春芍了。
春芍这时就心慌意乱了,她知道马占山卖的是什么药,但她并不反感,然后就满面含羞地说:马团长,不知你想听哪一曲呀?
马占山就笑了道:啥都行,只要你唱的,我都爱听。
春芍就哼了,哼的是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了。
马占山就过来,先是捉了春芍的一只小手,接着就把春芍的整个人搂了。
春芍说:马团长,马团长,这可不行。她这么说了,身子并没有动,却一下子变软了。
马占山气喘着说:春芍,春芍,你想死我了。
春芍:不呀,不!
马占山把春芍就抱到了炕上。
春芍娇娇地叫:马团长,马团长呦——
事后,马占山冲春芍说:我要娶你!
春芍说:不行呀,我还有宋先生。
马占山就胡子气很重地说:他一个教书的算啥东西。不行,老子一枪崩了他。
呀,不!春芍把马占山的一只手臂拖住。
十
起初,春芍并没有下定决心要嫁给马占山。但她又无论如何管不住自己同马占山的来往,她在马占山那里得到了许多宋先生无法给予的。
马占山离不开春芍,春芍似乎也离不开马占山了。春芍不仅对马占山的这种生活眷恋,同时她对马占山的身体也深深着迷。见多识广的马占山,总是能把春芍梳理得乐不思蜀。
老实斯文的宋先生预感到了发生的事情,当春芍又一次满面潮红,又有些羞愧难当地走进家门时,宋先生跪在了春芍的面前。
宋先生鼻涕眼泪地说:春芍哇,你不要这样了,马占山不是过日子的人,他是个胡子呀。
春芍的眼前就黑了一片。她乐此不疲地做这一切,并不想让宋先生知道。宋先生对她千般万般的好,她心里都清楚,她从心底里也不希望做出有悖于宋先生的事情,可她却无论如何也管不住自己的行动。没想到宋先生已经把话挑明了,她身子一软靠在了门框上。她喘了半晌气,泪也就流了下来,她气喘着说:我对不住你哩。
宋先生又说:春芍哇,只要你跟我安心过日子,咱们离开北镇,去哪儿都行。
春芍不说话,只是哭泣,她想用哭泣平息自己内心的不平静。此时,她恨不能身分两半,一半留在宋先生这里,一半去跟随马占山。她不知道,前面的路该怎么去走。
马占山却等不及了,他和春芍有了几次百般温存之后,他确信,春芍已经是自己的人了。他要的就是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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