横赌 2 (第1/3页)
六
冯山走进赌场的时候,杨六已经在那里等候了。赌场设在村外两间土房里。房子是杨六提供的。村外这片山地也是杨六家的。从杨大那一辈开始,杨家在赌场上的运气一直很好,赢下了不少房子和地。这两间土房是杨六秋天时看庄稼用的,现在成了杨六和冯山的赌场。
杨六似乎等冯山有些时候了,身上落满了雪,帽子上和衣领上都结满了白霜。杨六那匹拴在树上的马也成了一匹雪马,马嚼着被雪埋住的干草。
杨六一看见雪里走来的冯山就笑了,他握住冯山的手说:我知道你今天晚上一准儿会来。
冯山咧了咧嘴道:我也知道你早就等急了。
两人走进屋里,屋里点着几只油灯,炕是热的,灶膛里的火仍在呼呼地烧着。两人撕撕扯扯地脱掉鞋坐在炕上。
杨六笑着问:咋样,我没骗你吧,那丫头是处女吧?
冯山不置可否地冲杨六笑了笑。
杨六仍说:那丫头还够味吧?玩女人么,就要玩这种没开过苞的。
冯山闷着头抽烟,他似乎没有听清杨六的话。
杨六这时才把那只快烧了手的烟屁股扔在地上。从炕上的赌桌上取出笔墨,一场赌战就此拉开了序幕。
赌前写下文书,各执一份,也算是一份合同吧。杨六铺开纸笔就说:我是输家,这回的赌我来押。
冯山摆摆手说:你押,你尽管押。
杨六就在纸上写:好地三十垧,房十间。
冯山就说:老样子,一只左手。
冯山身无分文,只能横赌。横赌、顺赌双方都可以讨价还价,直到双方认同,或一方做出让步。
杨六把笔一放说:我这次不要你的手,我要你把文竹押上,文竹是我的。
冯山知道杨六会这么说。杨六要先赢回文竹,然后再要他的一只手,最后再要他的命。冯山也不紧不慢地说:那好,我也不要你的房子,不要你的地。我也要文竹,这次我赢了,文竹就永远是我的了。
杨六似乎早就知道冯山会这么说,很快把刚才写满字的纸放在一旁,又重新把两人的约定写在了纸上,写完一张,又写了一张,墨汁尚未干透,两人便各自收了自己那份,揣在怀里。
两人再一次面对的时候,全没了刚才的舒缓气氛,两人的目光,像两名现代的拳击手对视在一起的目光。
杨六从桌下拿出了纸牌。
杨六这才说:在女人身上舒服了,赌桌上可不见得舒服了。
冯山只是浅笑了一下,笑容却马上就消失了。他抓过杨六手里的牌,飞快地洗着。
一场关于文竹命运的赌局就此拉开了序幕。
对两个人来说,他们又站在了同一起跑线上。冯山想的是,赢下文竹是他的第一步,然后赢光杨六的房子和地,再赢光杨六身边所有的女人,然后再赢回母亲的尸骨,最后看着杨六抱着石头沉入大西河。这是他最后的理想。
杨六想的是,赢下冯山的命,在这个世界上他就少了个死对头,那时他可以赌也可以不赌。文竹只是他手里的一个筹码。他不缺女人。这几年他赢下了不少颇有姿色的女人。现在他养着她们,供他玩乐,只要他想得到随时可以得到。至于文竹,只是这些女人中的一个,但他也不想输给冯山。他要让冯山一败涂地,最后心服口服地输掉自己的命。到那时,他心里就会一块石头落地了,然后放下心来享受他的女人,享受生活。也许隔三岔五的赌上一回,那时并不一定为了输赢,就是为了满足骨子里那股赌性。他更不在乎输几间房子几亩地,如果运气好的话,他还会赢几个更年轻更漂亮的女人,直到自己赌性消失了,然后就完美地收山。杨六这么优越地想着。
冯山和杨六在赌场上的起点一样,终点却不尽相同。
灶下的火已经熄灭了,寒气渐渐浸进屋里。几只油灯很清澈地在寒气中摇曳着一片光明。冯山和杨六几乎伏在赌桌上发牌、叫牌,两人所有的心思都盯在那几张纸牌上。
文竹也没有睡觉。窗台上放着一盏油灯,她坐在窗前,听着窗外的风声、雪声。她无法入睡,她相信冯山的话,要是冯山赢下她会还给她一份自由。她也清楚,此时此刻,两个男人为了自己正全力以赴地赌着。她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怎样。
杨六赢下她的时候,她就想到了死。她在杨家住的那几天,她看到了杨六赢下的那几个女人,她知道要是冯山输了,她也会像杨六家养的那几个女人一样,成为杨六的玩物。说不定哪一天,又会被杨六押出去,输给另外的张三或李四,自己又跟猫跟狗有什么区别。文竹在这样的夜晚,为自己是个女人,为了女人的命运担心。她恨自己不是男人。要是个男人的话,她也去赌一把,把所有的男人都赢下来,用刀去割他们裆里的物件,让他们做不成男人,那样的话,男人就不会把女人当赌资赢来输去的了。
当初杨六没要她,只想把她押出一个好价钱。现在冯山最后也没要她,她有些吃惊,也有些不解。当冯山钻进她的被窝里,用身体压住她的时候,她想自己已经活到尽头了。她被父亲押给杨六时,她就想,不管自己输给谁,她都会死给他们看。她不会心甘情愿地给一个赌徒当老婆。她知道,自己的命运将会是什么。
冯山在关键时刻,却从她身上滚了下来,穿上衣服的冯山却说出了那样一番话。为了这句话,她心里有了一丝感激,同时也看到了一丝希望。就是这点希望,让她无法入睡,她倾听着夜里的动静,想象着冯山赌博时的样子。她把自己的命运就押在了冯山这一赌上。窗缝里的一股风,把油灯吹熄了,屋子里顿时黑了下来。随着黑暗,她感受到了冷。她脱了鞋,躺到炕上,用一床被子把自己裹住。这次,她在被子里嗅到了男人的气味,确切地说是冯山的气味,这气味让她暂时安静下来。不知什么时候,她偎着被子,坐在那里睡着了。
七
文竹怀着莫名的心情,恍似在期盼什么的时候,菊香来过一次,菊香的身后跟着槐。那时文竹正倚着门框,冲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地在愣神。菊香和槐的身影便一点点地走进文竹的视野。她以为这母子俩是路过的,她没有动,就那么倚门而立。
菊香和槐走进来。菊香望了眼文竹,文竹也盯着菊香,菊香终于立在文竹面前说:你就是冯山赢来的女人?
文竹没有回答,就那么望着眼前的母子俩。菊香不再说什么,侧着身子从文竹身边走过去,槐随在母亲身后,冲文竹做了个鬼脸。
菊香轻车熟路地在里间外间看了看,然后就动手收拾房间,先把炕上的被子叠了。文竹起床的时候,被子也懒得叠,就在炕上堆着。菊香收拾完屋子,又走到院里抱回一堆干柴,往锅里舀几瓢水,干柴便在灶下燃了起来。
文竹已经跟进了屋,站在一旁不动声色地望着菊香。菊香一边烧火一边说:这炕不能受潮,要天天烧火才行。
文竹说:你是谁?
菊香抬头望了眼文竹,低下头答:菊香。
槐走近文竹,上下仔细打量了文竹一会儿,问:你是谁?我咋没见过你?
文竹冲槐笑了笑,伸出手摸了摸槐的头。
槐仰着脸很认真地说:你比我妈好看。
文竹又冲槐笑了笑,样子却多了几份凄楚。
菊香伸出手把槐拉到自己身旁,一心一意地往灶膛里添柴,红红的火光映着菊香和槐。锅里的水开了,冒出一缕一缕的白气。菊香烧完一抱柴后立起了身,拉着槐走了出去,走到门口说:这屋不能断火。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。
文竹一直望着母子俩在雪地里消失。
冯山在走后第九天时,摇晃着走了回来。在这之前,菊香差不多每天都来一次。从那以后,文竹每天都烧水,因为她要做饭。冯山走后第五天的时候,菊香便开始做面条,做好面条就在锅里热着,第二天晚上就让槐吃掉。第九天的时候,菊香做完面条,热在锅里,刚走没多久,冯山就回来了。那时文竹依旧在门框上倚着。这些天来,她经常倚在门框上想心事,她自己也说不清这到底为什么。
当冯山走进她视线的时候,她的眼皮跳了一下,她就那么不错眼珠地望着冯山一点又一点地走近。
走到近前,冯山看了她一眼,没说什么,低着头走进屋里。他径直走到灶台旁,锅里还冒着热气。他掀开锅盖,端出面条,脸伏在面条上深吸了两口气,然后就狼吞虎咽地大吃起来。很快冯山就把那碗面条吃下了肚,这才吁了一口气。
文竹一直望着冯山。冯山走到炕前,“咚”的一声躺下去,他起身拉被子时看见了站在一旁一直望着他的文竹,他只说了句:我赢了,你可以走了。
刚说完这句话,冯山便响起了鼾声。冯山这一睡,便睡得昏天黑地。
文竹呆呆定定地望着昏睡的冯山,只几天时间,冯山变得又黑又瘦,胡子很浓密地冒了出来。
她听清了冯山说的话,他赢了。也就是说杨六把自己完整地输给了冯山。冯山让她走,这么说,她现在是个自由人了。她可以走了,直到这时,文竹才意识到,自己并没有个去处。家里的房子、地被父亲输出去了,自己已经没有家了。她不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,她蹲在地上,泪水慢慢地流了出来。她呜咽着哭了。
灶膛里的火熄了,屋子里的温度慢慢凉了下来。
傍晚的时候,菊香带着槐又来了一次。菊香看见仰躺在那儿昏睡的冯山,文竹记得冯山刚躺下去时的姿势就是这个样子,冯山在昏睡时没有动过一下。
菊香动作很轻地为冯山脱去鞋,把脚往炕里搬了搬,又拉过被子把冯山的脚盖严实。做完这一切,她又伸手摸了摸炕的温度。
文竹一直注视着菊香的动作。
菊香起身又去外面抱了一捆干柴。正当她准备往灶膛里添柴时,文竹走过去,从菊香手里夺过干柴,放入灶膛,然后又很熟练地往锅里添了两瓢水,这才点燃灶里的柴。火就红红地烧着,屋子里的温度渐渐升了起来。
菊香这才叹了口气,拉过槐,不看文竹,望着炕上睡着的冯山说:今晚烧上一个时辰,明天天一亮就得生火。
菊香说完拉着槐走进了夜色中。
菊香一走,文竹就赌气地往灶膛里加柴,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赌气。
冯山鼾声雷动地一直昏睡了三天三夜,他终于睁开了眼睛。
在这之前,菊香已经煮好了一锅面汤。她刚走,冯山就醒了。菊香似乎知道冯山会醒过来似的,她出门的时候冲文竹说:他一醒来,你就给他端一碗面汤喝。
文竹对菊香这么和自己说话的语气感到很不舒服,但她并没有说什么。
当冯山呵欠连天醒过来的时候,文竹还是盛了碗面汤端到冯山面前。冯山已经倚墙而坐了,他看也没看文竹一眼,唏哩呼噜地一连喝了三碗面汤,这才抬起头望了文竹一眼。他有些吃惊地问:你怎么还没走?
文竹没有说话,茫然地望着冯山。
冯山就说:你不信?
文竹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,就那么望着他。
冯山又说:我说话算数,不会反悔。
文竹背过身去,眼泪流了出来,她不是不相信冯山的话。当父亲把她输给杨六的时候,她就想到了自己的结局,那就是死。她没有考虑过以后还有其他的活法。没想到的是,冯山又给她一个自由身,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。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将来的生活。
她为自己无处可去而哭泣。半晌,她转过身冲冯山说:你是个好人,这一辈子我记下了。
冯山摆摆手说:我是个赌徒。
她又说:你容我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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