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九章 三千世界

第二十九章 三千世界 (第3/3页)

唱起了念白,是很老套的西厢。

这种缠绵悱恻的唱段落到这群臭男人耳朵里不受爱戴,却一度是台下少奶奶们的最爱,她们就爱这样隐秘刺激的风流韵事。

至少在唱戏的走钟里,她们能暂时忘却家里的娘姨和老妈子,还有最最讨厌的丈夫,这种丈夫往往都是最该死的,因为普遍都是油腻大耳、满肚肥肠,渗出的油攒一攒都能用来炒菜,还是三菜一汤。

将满肚肥肠套用在当下这些人身上,顺便再从心底藐视他们,王佩珑这口气就越发畅快了,就算站在桌上跟个丑角似的当街卖唱,她也是毫无自怜之意,因为这帮人等级太低,只配让她倒嗓,还不配让她自怜。

她眼中的这点藐视能看见的人不多,统共只有两个;

洪双喜,和万显山。

一段唱完了,众人虽有交谈调笑,却都属于窃窃私语的范围,奚落的并不过分;

色就是色,色的本色便是取悦,是不能与下流混为一谈的。

唯独其中有位老板,兴许酒品稍差,要属酒后失言犯混腔一流,此时就非常欠地从衣兜里捏出几枚大洋,准头非常不好地扔上了原木大桌。

硬币到了桌上又飞弹起来,四散碰撞,丁零当啷。

“老戏不中听,咱们来点新花样。”丢钱的主看看万显山,又不怀好意地朝她投去邪光:“名旦嘛,不是号称什么都会?”

王佩珑闻言,低了头,不作声。

她遇到白痴的时候,从不作无谓的辩解,干脆就是不作声。

可她低头的样子却使酒鬼误会,以为越剧皇后被他戏弄的拉不下脸,心里还美上了,几乎就要伸手把她从上面拉下来,笑着追问:“不说话?那我给你出个题目,十八摸会不会唱啊?”

王佩珑不睬他,侧身板着脸,动也不动,端的是凛然不可侵犯,也知道傻蛋自有人收拾,万显山断不会这样故意给她脸色看,要她难堪,因为太低级了,他才不屑。

果不其然,那位口出狂言的老兄刚探出了爪子,就被不知何时移动到身边的洪双喜一把捏住。

没有捏碎,仅仅是捏住。

那人还想再闹事,冷不丁受了他警告似的一眼,或许是他脸上那疤太难看,或是那一眼太厉害,总之该老板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吓的酒醒,一等洪双喜松开手他便对自己的胳膊乱揉一气,再不敢当着万显山的面造次了。

王佩珑也没错过他那样的眼神,那个面相凶恶的人面无表情的,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,那意思很明显是叫她继续,他的主子还没叫停,她这个戏子怎么能自行结束,她还得继续唱下去,不要钱一样地唱,唱到主子开心为止。

万显山是很开心,或者说,不止开心;

他甚至是久违地非常满足,仿佛由内而外的,器官和感官一起的吃饱喝足,那对浓眉大眼宛如鹰凖,眼里不只装了金山银山,他如今也有正经的东西可以欣赏——她。

身边的人香烟断了又续,一根一根地不能停歇,每人的酒杯也是空了又倒,他这回是真的满足了,非要看见这样的她才叫满足,他的小姑娘长大了,执拗地按照自己的方式长大,和他原先的打算背道而驰,可是这样也很好,玫瑰不带刺便不叫玫瑰,温柔顺从的女人往往在享用过后便少了回甘,好比霜雪消融,温水冷去,归根结底都是无色无味的水而已,那样太没意思。

他受不了温水一样的日子,他需要打杀与鲜血,自然也需要这样凶狠、自私的女人。

在万显山堪称欣赏的注视中,王佩珑已然忘却了时间,只是一口气吊在那里。

骨子里的好强和傲气叫她不肯认输,她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的,是能让人看得起的。

他们一个不叫停,一个也身板硬,声调从高到低,从低到哑,可叹永无停歇,真要累煞黄泉;

她就那么一直唱、一直唱,直至月落星沉,天光大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