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要救你性命,为这个事情,他花在各种地方的开销不说,每日天一亮,就跑去宪兵司令部疏通,日日如此,人都瘦了一圈儿。”
“同时我见你,也有我的公心,我总还是希望,你是黄埔学生、国家精英,就像当时你笃定认为利群不应该白白牺牲,我今天也不希望你白白牺牲,当此民族危亡时刻,为国家存一奋斗种子,也是我的心愿。”
“先生的意思,是希望我不要拒绝和日本人的合作?”
“笑蜀,这次我能把你从宪兵司令部调出来见面,不是靠金银,而是靠你我自身的价值,淞沪抗战爆发一年整,已经到了一个关键的时刻,日本人需要我为他们工作,稳定上海经济,也需要你为他们工作,建立附庸于他们的情报机构,为着这个价值,我们虽然拒不合作,但也有惊无险地活到现在。”
“不过,这种情况很快就要结束了,我给你一个消息,比我资格老得多的一位退隐老先生,有可能会出面和日本合作,出任上海市政府的首脑;而来自利群的消息,他在香港滞留期间,大量的原军统局成员脱离组织,生活潦倒难以为继,不断寻求和日本人的接触渠道,也已经有非常有分量的人物表达了和日本人合作的愿望。”
余笑蜀沉默,从国内的抗战大势来看,目前确实到了一个利益和人心较量的关键点。
“而日本方面,对用中国人治理中国人的计划,也在加紧实施,这次指令宪兵司令部放你出来见我的,是一个刚刚成立不久的高级机构,有日本陆军省、海军省和外务省共同参与组建,名字叫做日军大本营参谋部对华特别委员会。”
“代号……竹机关?”
“不错,从这个机构的组成来看,你也知道日本到底有多重视对华情报工作了吧,而且这个机关负责人,你一定听到过。”
余笑蜀没有说话,脑海中一遍遍闪过无数日军情报机构首脑的名字。
“难道是?”
“不错,日军陆军中将土肥原贤二。”
皇姑屯事件、九一八事变、成立满洲国、策划华北五省自治……对国府对日情报工作中,这是一个无法回避、如雷贯耳的名字,竟然真是他?
“土肥原贤二是这个机关的首脑、大本营参谋部的竹内行男、外务省的谷恒太郎都参加了这个机关的运作,包括日常和你接触的内野丰,他现在是日军驻上海宪兵司令部特高课的负责人,同时也是竹内行男的助手。”
“我搜集到的情报,日军即将在秋季发动更大攻势,而无论是上海的新政府或者是对华情报机构的附属机构,接下来都会加紧成立,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”
余笑蜀屏息等待着。
“上东的产业陆续被冻结,这对抗日大局虽然无关紧要,但是从小处说,还是影响着一系列的反日组织的资金周转。我不会让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了。”
“上东现在在做的事情?”
“是的,上东有一系列账户,在为国府财政部门充当地下金库,为了掩护它们长期存在下去,我也要有所决断了。”
“这次请你过来,也是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。目前内野丰寻物色到了一名徐恩曾手下的情报员,名字叫做史秉南,听说人很干练,有意以史秉南为核心,筹建新的情报机关。只是嫌史秉南在原来国府情报机构的职级太低,因此迟迟没有动作。而这个史秉南,急需有一定地位和身份的投诚人员给他撑场面。这次你能够顺利出狱,除了利群跑前跑后,他出力最多,竹机关的证件,也是通过他办出来的。如果可能,我可以安排你和史秉南见面,你通过他和内野丰合作、也许能赶在其他人前面,在日本的扶植下建立伪情报机构。我有预感,将来,它也许会成为日本扶持的伪政权中举足轻重的一环。”
梁成杰的看定余笑蜀,“我看这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,可以打入日本的核心情报部门,如果你发展顺利,将来成为伪政府中某一方面的领袖人物也不是不可能的,那么到时候,不但能够掣肘敌人的行动,也可以获得重要的情报,为革命作出更大的贡献。”
“但是,我没有任何的官方背景。这只是一个建议,对你个人来说,这是要付出很大代价的,你会被朋友、公众误解和唾弃,众口铄金、积毁销骨,万一你我牺牲,等不来胜利的那一天,也许我们就会以民族败类的身份而永世不得翻身。而且,有朝一日,你真的拥有了巨大的权利和财富之后,是否能够坚持本心,这也是我不确定的地方。不知道你觉得我的设想,是否可行?”
余笑蜀惊讶万分,用几十年奋斗的商业成果,为国府财政部充作资金往来的地下金库,如此事关身家性命、关系抗战前途的重要信息,梁成杰居然对素昧平生的自己合盘脱出,自己又何德何能,能够辜负这样的信任呢?
“先生刚才说,为个人名节,舍生易,为国家民族,取义难。笑蜀愿知难而进!”
他的眼眶湿润了。
“你这样说,我心头的一块大石就放下了。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,只要你不死,我相信,总有一天,你会对得起养育了全国四万万同胞的这片土地的。”
听着梁成杰的表述,余笑蜀的血沸腾了起来,一个难得的机会,从创立源头打入日本傀儡政权,最终掌握沦陷地区的经济和情报命脉。这是一个看似天方夜谭的狂想,稍有不慎,就会粉身碎骨,甚至可能倒在自己人的枪口下,没有任何人要求自己这样做。只有梁成杰的一点希望。
“这些事,利群都不知道,他性子活泛,虽然人是善良的,但是做不得这些决断,因此,希望你明白,在任何时候、对任何人,对任何质疑、误解、非难和指责,对今天的事,都要保持缄默。”
“学生明白!”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余笑蜀零落的内心已经渐渐开始振作起来,只听过梁成杰一节讲座的这个黄埔学生,已经觉得对面这个人,虽然已经老去,但是身上还带着一股只属于二十年前的、民国初创时期的决绝和青春的气息。
“我的这个狂想,甚至都不能称为一个计划,希望你尤其小心,特别对于国府的情报机构,在找到完全稳妥的渠道之前,也不要透露风声。人员太杂、信念不足,这是情报机构的大忌。”
“梁先生,你放心,今天你的苦口婆心不会白费!”
“那我说的只有这么多了,我知道以前你在上海注册过一家东南贸易公司,这个公司一直是个空壳,为了以后掩护方便,我把上东的财务主任王寿春介绍给你,由他来帮你做账走账,移动资金,必要时候,这个公司可以作为你的掩护。寿春跟了我二十多年了,是我信任的老朋友,他技术娴熟,绝对不会出什么差错,如果你有什么财务上的需要,经费、后勤都由我来提供,任何需要都可以找我。”
“先生这样信任,我不知该说说些什么。”
余笑蜀万万没有想到,今天的谈话,竟然是这样一个结局。
中午,余笑蜀和梁氏兄妹陪同梁成杰一起吃了一顿丰盛的家宴,大家有说有笑,梁欣怡还是不断开梁利群的玩笑、套余笑蜀的话,而梁利群则在小心翼翼试探,愁眉苦脸地希望余笑蜀不要做愣头青和日本人对着干,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。
而余笑蜀则谈笑风生,让这一桌如沐春风。
酒足饭饱,仍是在梁利群和梁衡的陪同下,他坐上了返回日军宪兵司令部的汽车。
他知道内野丰在等着他。
他也知道,他可以不必死了,但是,他还不知道今后的日子,应该怎样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