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发现真相(1)

第七章 发现真相(1) (第2/3页)

我很熟悉这种眼神,这不是某种理想希望得到实现,而是某种欲望渴望得到满足。换句话说,樊波对樊老掌柜的心血没有太大兴趣,他关心的是如何改变窘迫的现状。

我正在飞快地思考怎样劝他开口,刘战斗蹲在门口,说了一个提议:“樊老掌柜当年卖给文物商店的那些东西,早就流散各地,不可能追回。不过如今在书画鉴赏协会里面,收藏着一幅夏圭的《云山烟树图》,也是从樊沪记里收购来的。我可以以个人名义捐赠给你,但你要保证以后不会继续申诉,而且要乖乖说出你知道的事。”

刘战斗这个提议,大大地出乎了我和樊波的意料。他陪我来就很勉强了,现在居然主动提出赔偿,莫非是转性了?

“夏圭的《云山烟树图》……”樊波犹豫地重复了一句,然后点点头,这幅画确实是在申诉信的清单里。

“夏圭是南宋四大家之一,他的真迹,现在可以卖上一个非常好的价钱了。”以刘战斗的眼光,自然一下就看穿樊波是求财不是求物,索性略过这画的艺术价值,直接点出价格。

“你只还给我这一幅?”樊波显得很矛盾。

刘战斗脸色一冷:“不是还,是捐赠。我是看你可怜,所以捐一件个人收藏给你。当年是合法交易,我和国家可从来没亏欠你任何东西。”他说到这里,唯恐樊波还啰唆,又强调道,“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,要么拿画走人,要么乖乖在这个鸽子笼里趴着,写你的申诉信。”

触手可及的小利益,和遥遥无期的大目标,对于一个急于改变家境的人来说,不难选择。樊波长呼一口气:“我要那幅画。”然后他又警惕地补充道,“等你们送过来,我才告诉你们樊沪记的事。”

我和刘战斗离开阁楼,回到他的办公室。刘战斗当着我的面抓起电话,说赶紧给我送一幅夏圭绢本《云山烟树图》来。我眉头一皱,听他的口气,好像这东西不止一幅似的。但我没动声色,坐在沙发上静待。刘战斗也没有跟我说话的意思,拿起剪子继续侍弄他的那几盆盆景。中间不时有人来拜访,说的都是书画方面的话题,看来业务颇为繁忙。

半个小时以后,一个秘书送来一卷画。刘战斗拿到以后,把它摊在桌子上,招呼我去看。这是立轴装裱的水墨纸本,画卷上云雾缭绕,山树浑然一体,颇有意境。云山烟树是国画里的一个大众主题,许多人都画过,这幅画画得很好,但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。我对书画懂得不多,对夏圭的笔法特点更是一窍不通,注意的只是一些技术细节,比如说,画心上下两端的锦眉颜色很新,说明是新近装裱的,而绢色却淡淡泛黄,有如秋叶,历经年头可真是不短。

“如何?”刘战斗问。

“还算不错,不愧是红字门的高手。”我模棱两可地回答,这话怎么理解都不能算错。

刘战斗嘿嘿一笑:“也算是我的得意之作。”

“原来这是赝品?”我目光一凛,又仔细去看。

刘战斗得意地掀起一角,用手指捻动:“你看,这绢是双丝绢,匀净厚密,最好的院绢。”

“什么是院绢?”我不耻下问。没错,我就是想用这个成语。

刘战斗以为我是不放心,他这方面倒是一点不藏私,便给我讲解说:“宋代作画用绢,质地分为两种,一种是单丝绢,一种是双丝绢。双丝绢的经线两根一组,纬线为单丝,交错时经线一根在上一根在下,比单丝要致密紧凑,能够历久不坏不散。这种绢在当时制造难度很大,只有御用画院才用得起。还有一种贡绢,质地更好,那就是皇家独享了。”

夏圭号称院派,所以这幅仿他的赝品,自然就得用院绢来画。

“一般赝品,可没我考虑得这么周到——只可惜那樊波是个没文化的土包子,分辨不出其中妙处,体会不到我的匠心独运。”刘战斗喋喋不休地说,仿佛觉得这么一幅精雕细琢的赝品落到不识货的人手里,真是委屈了。

我听他说完,特意观察了一下绢质,确实很好。我拿起放大镜,仔细地审看绢丝结构,确实是双丝。幸亏我之前曾经在纺织厂打过零工,知道点纺织原理,不然还真看不明白。刘战斗看我拿放大镜的笨拙样子,嗤笑道:“老手一捻就知道了,哪用这么费劲。”

“确实很精致。”我不得不承认。

刘战斗犹觉自己的巧妙心思没有说透,他又指着画道:“你看这绢黄。”

我低头看过去,发现绢黄分布得很均匀,而且枯透纹理。我见过其他赝品,纸黄绢黄是用烟熏或者茶垢咬出来的,深浅不一,泛黄线和纸面纹理走向往往不一致。而且这种黄浮于表面,一蹭就掉。我伸过指头去,蹭了蹭,居然没有掉色。

“做旧做得不错。”

“那当然了。这就是栀子、红茶加橡子壳这个配方的威力了。栀子水焦黄,茶水深红,橡子壳煮出来的水是赭黄。有这三种颜色配兑,就能调出想要的旧色和香灰色了。再加上紫外线照射脆化,那真是天衣无缝,比单用茶垢效果好多了。”

一听他这话,我脑子里“腾”的一声,迷雾消散。

这三样东西,原来是给书画做旧用的。

我说刘战斗怎么一见我拿出这三样东西,就立刻面色大变呢。这家伙恐怕这几年一直在暗中经营书画赝品,用的就是这个配方。他以为我已经洞悉他的勾当,生怕我去告发,这才服软。

五脉秉承的原则是“去伪存真”,想不到刘战斗身为红字门的中层骨干,居然背地里搞这么一套,于公于私都是严重违纪。看来郑教授的担忧是对的,改革开放以来,五脉也是人心思变。从前的原则,被越来越多的人所忽视,从前的理想,在金钱面前也变得慢慢不值一提。刘一鸣想搞拍卖行,未必是他自己的意愿,恐怕也是被迫要顺应学会内部要赚钱的主流呼声吧。

可刘一鸣开拍卖行,那是把利益摆在明面上,去堂堂正正地赚钱;像刘战斗这种造假,根本就是犯罪。他是上海书画鉴赏协会副秘书长,还有个五脉的身份。有他居中调度,赝品可以源源不断地流入市面,影响会有多大,我简直不敢想象。我推测到这里,一下想到这个配方是药不然给我的,他居然了解刘战斗的秘密,这说明什么?这说明刘战斗肯定是被老朝奉拉下水的,他是老朝奉在五脉里隐藏的代理人之一。

药不然居然把这个重大秘密都告诉我,真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,是别有图谋,还是想证明合作的诚意?

“事不宜迟,咱们走吧。”刘战斗看我沉默不语,催促道。

“不成。”我皱着眉头说,在心中做了一个重大决定。

刘战斗正把卷画卷到一半,听我一说,不由得一愣:“这画有破绽?”

“画没破绽,但它是赝品。”

“废话,不是赝品我还会拿去给樊波?”

我严肃道:“五脉的规矩你都忘了?去伪存真,绝不造假。拿这么一幅赝品给他,置明眼梅花的规矩于何地?”刘战斗像是不认识我似的,把我端详了一圈:“许愿你没发高烧吧?怎么开始说胡话了?”

“发高烧的是你。”我坐回到沙发上,盯着这个背叛了五脉精神的人。

“你不是很想打听樊沪记的事情吗?这张画送出去,樊波就会开口,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?”

“不错,我是急于让樊波开口,但这是一件赝品。五脉中人,只有识假,绝不该有贩假。”

“你是傻逼吗?”刘战斗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。

“也许是吧。”我耸耸肩。

拿《云山烟树图》的赝品去给樊波,这当然是件非常合算、非常方便的事,但这样一来我跟老朝奉又有什么区别?我若自己的坚持都否定了,那么忙这一路,到底还有什么意义?

别的人我管不到,但我绝不能做这样的事。从我家先祖许衡开始,到我爷爷许一城,我父亲许和平,一而贯之,一直都在和赝品作斗争。如果我现在为了贪图方便,拿一张赝品去糊弄别人,那么我们许家一千多年来的坚持,就烟消云散了。

人活在这个世上,总要坚持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。

黄克武在南苑机场问过我这个问题:当现实逼迫你违背原则,你该如何处之?

这就是我的答案。

刘战斗看我摇头拒绝,也不劝了,把画一卷:“不愧是打假英雄啊,高风亮节,那你自己去感动樊波吧。”我坐在沙发上没动,用指头敲着椅背,眯起眼睛盯着他,一字一句道:“既然你有《云山烟树图》的赝品,我想,真品一定在你手里吧?”

刘战斗一听,勃然大怒:“你神经病!你自己要当圣人,还想慷他人之慨……呃……”他话说到一半,才意识到我是在试探他。他恨恨地把那幅赝品扔在地上:“真品就在我手里,那又怎么样?你还能抢不成?”

刘战斗这种人,不会无缘无故大方。他既愿意出手让出赝品,手里一定存着真品,如此一来才有好处。

我不疾不徐道:“我问不到樊波消息,就做不成刘老爷子交托的事。事情办砸了,我就得回北京去给他老人家请罪。”刘战斗眼神阴沉,动作却是一僵。

五脉现在产业不少,私下里不少人都在偷偷搞赝品,但明面上谁都不敢承认。如果我把这事捅到刘一鸣那去,刘战斗肯定彻底坐蜡。我不为己甚,只是要他舍出一幅夏圭真品,这幅画虽然能卖不少钱,但比起他这几年偷偷赚的,只是九牛一毛而已。

从当年欺负樊掌柜那件事就可以看出,刘战斗这个人心志偏狭,欺软怕硬。他有了如今的地位和财富,必然心有畏惧,唯恐失去现有的一切。同样的手法,我就没法对樊波用,他已经一无所有,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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