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文 第95章 司礼监提督 (第1/3页)
过红旆军镇,再过送驾岭,就进入铁碑军镇的戊守辖境了。
因为陈青牛走的是官道驿路,又有正八品敕命在身,所以一路畅通无阻,而且如今入驻驿站,待遇骤然变好了,到底是“娘家”啊。而且陈青牛场面上的官再小,也是入了清流的官品,在朱雀官场,清流浊流,虽不如大隋像是因此分出了阴间阳间,但也不容小觑。
陈青牛得知再过一座驿站就能够入城,便干脆不再坐在车厢内养气,坐在谢石矶身后,欣赏沿路风景。
修行一事,心境好坏,至关重要,一旦失去平常心,就会滑入两个极端,要么顺流直下,一日千里,要么逆水行船,艰难至极。而且前者也未必全是好事,一旦根基不稳,任你楼高千丈万丈,也是摇摇欲坠,经不起风吹雨打。
长恨人心不如水,等闲平地起波澜。
此言既是诗人直抒胸臆,无意中也道破了修行玄机。
修行一事,养气最重修心。
这也是修行之人,与世间那些纯粹武夫的本质区别,后者是淬炼体魄,如锻造兵器一般,而修行之人,重视身躯这个熔炉载体,却更重视内里之气。
陈青牛盘膝而坐,彩绘木偶有样学样,一大一小,一人一鬼,荒诞滑稽。
陈青牛问道:“你可知道兵家修行,有哪些诀窍,哪些忌讳?”
它讥讽道:“你又不是不清楚,与我等鬼物最天生相克,便是那兵家子弟。五行当中,春木秋金,秋季肃杀万物,这才有‘沙场秋点兵’一说。我连兵家都不敢随意接近,又如何知晓他们的修行之术,这种机密要事,又不是老百姓家在树底下藏了几十两银子,我随便瞅一眼就能记住的。”
陈青牛也没有生气,轻轻叹了口气。
它沉默片刻,几次欲言又止,最后实在忍不住好奇,明知不妥,仍是小心问道:“事先说好,我问,你可以不回答,你更不许动怒……”
这趟出行,它实在是吃足了苦头,陈青牛那么多次一言不合就祭出《礼记正义》,让它真真正正是命悬一线。
陈青牛微笑打断它的言语:“是想问我,为何要选择兵家作为下一个台基,在这之上进行修行吧?”
它小鸡啄米使劲点头,好奇至极。
陈青牛微笑道:“我不回答。”
它僵在那里,有些受伤。
陈青牛望向远方,微风拂面,鬓角发丝轻轻飘摇。
修行之人,有两次筑造台基的机会,一次是属于身躯体魄层面,开窍如开洞府。第二次大机缘,显得更加虚无缥缈。
例如选择佛门,被誉为建造须弥座,或者金刚座。
选择道教,则被称为于自身气海,托起一盏宝莲灯,三清灯。
兵家是点将台。可以去古战场遗址,寻觅那些壮烈战死的英魂英灵。
大体而言,诸子百家,各有道路。
其中兵家修行,筑基一事,最讲究一鼓作气,再而衰三而竭,一般来说,两次没能成功,第三次就愈发希望渺茫了。
陈青牛突然问道:“贺先生,高林涟,陆法真。分别是扈从,夫子,供奉,这三人,你可有了解到什么内幕隐情?”
彩绘木偶凝视着他,久久不开口。
陈青牛这次还算通情达理,笑道:“你不乐意说,我也不会强求。”
它犹豫了一下,大概是难得感受到这位仙师的善解人意,便投桃报李了,沉声道:“姓贺之人,才是朱鸿赢真正的心腹,以‘推心置腹’形容也不为过。陆法真不过是攀龙附凤之辈,空有一身道行修为,大势之下,不过尔尔。老夫子高林涟的话,此人学识渊博,毋庸置疑,至于是不是在京城官场心灰意冷,这才返乡教书,我不敢断言。但我敢保证,他绝不是醇儒,更不是腐儒,是真正有大胸怀的读书人,假设你与他敌对,那就换一种说法,高林涟是一个城府深重的儒家宗师,所以我劝你三人之中,惹谁都不要惹高林涟,君子报仇十年不晚,给读书人惦念记恨上了,绝对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。”
漠视贺先生,轻视陆法真,忌惮高林涟。
这就是木偶放在台面上的态度。
与陈青牛内心认知,如出一辙。贺先生武道实力再高,终究是朱鸿赢的牵线木偶,只要朱鸿赢知道观音座的分量,几乎就等于贺先生本人清楚。大真人陆法真游离于西凉军政核心之外,甚至不被朱鸿赢认为是心腹嫡系,陆法真被藩邸供奉起来,真正的意义,不过是震慑朱雀修士而已。唯独两袖清风、无欲无求的高林涟,彩绘木偶不愿接近,陈青牛同样不敢掉以轻心。
如果抛开感觉,无论是藩邸内的口碑风评,还是朱真婴的个人观感,或是商湖楼船上的那次见面,高林涟都挑不出任何毛病。
但是别忘了。
人无完人。
陈青牛自言自语道:“能够不跟这位老夫子有交集,就千万别凑上去自找麻烦。”
陈青牛之所以火速离开凉州城,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,其实并不是关键。
百无聊赖的木偶随口问道:“那位谪仙人在小村子传道授业解惑,她算不算故地重游?那村子真有趣,祖辈竟是流徙之人。”
陈青牛感慨道:“流徙千里万里,终究是在人间辗转。有人却被流徙于来生来世,命数轨迹不可捉摸,真真正正是无根浮萍。”
木偶啧啧道:“心疼她了?那你当时也不多挽留挽留?”
陈青牛摇头道:“没有用的,心结在,情劫就不会解。”
木偶也跟着摇头,“你不懂女人。”
陈青牛一笑置之。
木偶小声问道:“她最后给你的那件宝贝,拿出来给我瞅瞅呗?”
陈青牛低头望着它,笑眯眯问道:“你这是赶着投胎?说实话,用那件宝贝杀你,也太暴殄天物了,我可不舍得。”
它愤懑道:“算你狠!”
陈青牛哈哈大笑,站起身,朗声道:“见富贵而生谗容者,最可耻。遇贫穷而作骄态者,贱莫甚!”
它熟门熟路地一路爬到陈青牛肩膀上,“发什么疯呢?”
陈青牛干脆跃上车厢顶部,“我没读过书,懂得的道理也少,所以特别在意那些青楼客人的高谈阔论。只可惜当时穷,买不起纸笔,偶尔积攒下些,也是为了每年的清明节。”
经过一段时间《雄镇山海楼》那副画卷的浸染洗涤,彩绘木偶的灵气愈发稳固,“整个人”的面容神色也随之生动活泼起来,它不愿意跟陈青牛聊那些青楼的话题,就道:“姓陈的,你有注意到那村庄的祠堂吗,叫贞槐堂,可不简单。屋上翘檐,如虎豹捕食高耸之背脊,很有味道,这在凉州城都不常见,尤其是数百年香火,都快要蕴藉出一丝神性……”
陈青牛直截了当说道:“别再试探我了,王蕉和那一世的年轻道士到底发生了什么,那座湮灭于历史的涿鹿战场,又有什么故事,我也不清楚,她不说,我就不问。不过话说回来,你是不是除了恢复你家娘娘神祇牌位之外,背着我还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图谋?”
它也不辩解,只是双臂环胸,气呼呼冷笑道:“跟你这种人耍心眼,我是嫌活腻歪了?再说了,以你莲花峰客卿的身份和家底,加上王蕉赠送的那件宝贝,放眼南瞻部洲,你会怕谁?又有谁能够威胁得到你?尤其是你这种守财奴,下山之前,会不借机假公济私、搜刮一通?!”
陈青牛点头笑道:“你已经是我的半个知己了。”
啪!
又是一指弹飞彩绘木偶。
可怜木偶在空中竭力嘶吼谩骂。
片刻之后,它终于从黄沙地面跑回马车顶部。
它神情萎靡地坐在陈青牛身边,耷拉着脑袋。
陈青牛只当它不存在。
“喂!姓陈的,你每天都要抽出两三个时辰,寻个僻静地方,给那大块头往死里揍,你到底图个啥?你那套拳法的造诣,和体魄的牢固程度,两者分明都已经临近瓶颈,所以你简直就是给那大块头练手,我就奇了怪了,你和她到底谁是主子谁是奴婢?你这么厚待她,就不怕哪天那傻大妞开了所有窍,反而觉得跟在你身边当丫鬟很跌份儿,然后一走了之,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!哈哈,只要想到这一茬,就莫名开心了……啊!”
有人一弹指。
它又去了远方。
最后还得乖乖跑回来,也是悲壮。
————
大隋南疆第一边关重地,无疑是那座兵家必争之地的架剑坡。
朱雀的征北大将军府,便与之遥遥相峙,争锋相对。
征字头的大将军府再往西,便是平字头的北将军府,野战主力主要驻扎于娘子坡,距离西凉边军第一镇的马嵬,不过六百里。
膝下无子的老将军死后,几位麾下嫡系武将,好像也没有得到任何举荐,使得京城好一番风起云涌,最终竟是位年纪轻轻、籍籍无名的国公爷,占了天大便宜,领着足足四千兵马从京城赶来,清一色精锐骑军,直接从京畿禁军抽调,这在朱雀历史上实属罕见,可见皇帝陛下对这位差点连祖宅也保不住的年轻人,十分青睐,也足可见朝廷对大隋版图的志在必得。
朱雀近百年来征伐不断,不断开土拓疆,便有了貂寺监军的行伍制度,以防领军大将独断专权,滋生叛逆之心,加上这位大太监绝大多数恪守规矩,不敢轻易插手具体军务,使得朱雀王朝内外安稳,这一小撮出自帝王身侧的权贵阉人,哪怕在素来挑剔苛刻的文官清流眼中,也得到了一个“没有功劳、却有苦劳”的中肯评价。这次年轻凉国公出人意料地假节开府、领兵驻边,随行队伍当中,就有一位身穿朱雀独有大红蟒服的大宦官,曾是御马监的二把手,在朱雀吞并玉徽王朝的一连串重大战役中,这位宦官的身影时常出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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