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6章 高估 (第2/3页)
下:
“但他这么做,仍旧导致了南岸公爵失势,几与背叛无异。”
“这就是有趣的地方了,”泰尔斯勾起嘴角,与画框里同样似笑非笑的第一代伦斯特·凯文迪尔,隔开七百年的距离对视一眼,“如果坦甘加真的下定决心,从一开始就背叛詹恩,那事态的发展、我们所面临的局面乃至最后的结果,想必都截然不同。”
他摇摇头,轻叹道:
“我恐怕也就没有机会,像现在这样找他‘合作’了。”
“所以,坦甘加的行为,和真正的背叛还是有差异的,”怀亚反应过来,“就像这和纯粹的忠诚,也有不小的距离。”
泰尔斯点点头,发出感慨:
“人们并不总是清醒地、明确地、理性地、主动地、自知自觉地做出选择的。更多的时候,他们往往是被迫地、无意地、麻木不仁地、后知后觉地、当下也许坚定但事后可能追悔地,做出取向模糊的选择。”
“就像坦甘加,”怀亚点点头,“以及这场风暴里,翡翠城中从上到下的无数官商工农,市民百姓?”
泰尔斯看向怀亚,略有惊异:
“正是。”
他坐正身姿。
“历史也许不是由英雄造就的,尤其是那些我们印象中坚定的、伟大的、魄力十足、目的明确的英雄,而是被无数个像坦甘加这样,麻木懒惰却又蠢蠢欲动的看客们,是被他们无意识地齐心协力所汇出的洪流,共同托举起来的。”
泰尔斯出神叹息:
“所以《落日教经》里,先知莫哈萨会说:‘那不只是历史,更是命运。’”
所有人都在奋力挣扎,却甚少有人意识到,由始至终,都只是他们在作茧自缚。
怀亚担忧地看着这个样子的王子:
“殿下,您还好吗?”
“什么?噢,当然,”泰尔斯回过神来,“好了,有请下一位客人……”
怀亚不无疑虑地点点头,目光在王子脸上的瘀伤上掠过。
于是房门再一次被打开。
“哈沙!亲爱的哈沙!我最最亲爱的哈沙特使阁下!”
“殿下!尊贵的殿下!我最最尊敬的泰尔斯王子殿下!”
来自终结海对岸泰伦贸易邦的邦首特使,哈沙大人大笑着张开戴满宝石戒指的双手,和同样笑到脸部变形的泰尔斯热情相拥贴面示好,仿佛从第一天开始就亲如兄弟——尽管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会面。
“曦日在上,殿下莅临翡翠城以来,从未对鄙人如此热情过,”哈沙的通用语有着荒山等地的特色口音,却并不浓重,只见他笑容不减,动作热情,一面对泰尔斯脸上的伤视而不见,一面又巧妙地在贴面礼中避开伤处,“可真让鄙人惶恐不安呢!”
“落日见证,惶恐是出于未知,”泰尔斯擦了擦脸上被沾到的脂粉,把臂挽手,催请体型庞大的哈沙先坐下,“但您料事如神,怎么可能惶恐?”
“哦?怎么说?”
泰尔斯落座后神秘一笑:
“我听说,您在来翡翠城之后,就联合了十好几个商团代表、各国贵戚、友邦特使——体量巨大,在翡翠城有分栈的那种——搞了个临时的商业同盟?”
哈沙那一对刷染白黄红黑四色——以示对曦日大君肃穆、慈悲、愠怒、混沌四圣态之敬畏崇拜——的人造眉毛向上一挑。
“听谁说?哦,哈,哈哈,一个小小的聚会罢了,都是平时玩儿得来的朋友……最多用来跟詹恩公爵讨价还价,在进口关税上谈判博弈罢了。”哈沙大笑着摆摆手,姿态自然。
泰尔斯眯起眼睛:
“难道不是因为您料事如神,早早笃定了翡翠城会出大事?”
“欸,这倒没错——翡翠城哪还有比您贵驾亲临更大的事儿?”
泰尔斯和哈沙对视一眼,同时哈哈大笑,一者心中感叹对手不好对付,一者暗中寻思是哪个小崽子透露了风声。
“还真有比我更大的,”泰尔斯皮笑肉不笑,“比如说,趁着空明宫易主,人心不稳市场萧条的当口,你搞的同盟联起手来囤积居奇哄抬物价,破坏行业规矩,制造短缺恐慌,排挤本地业者,吓退上下游的新老客户,在市场一团糟的时候抄底捞一把,把本就在走下坡的翡翠城,再往深渊里推一手?”
哈沙眼里的笑意消失了。
“啊,我可算知道您邀请鄙人来做什么了。”
泰尔斯也收敛了笑容:
“你,哈沙特使,还有你那个牵涉国外各行各业的‘小聚会’,不是来翡翠城谈关税的。”
“事实上,我们就是来翡翠城谈关贸政策的,”哈沙不慌不忙,“只不过这一次,谈判条件有些……嗯,特别。”
“这是詹恩的要求?”
“您何必明知故问。”
泰尔斯长叹一口气:
“如果翡翠城就这么死了,关税条件谈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?”
“市场不会死,”哈沙摇摇头,“它们只会衰落。”
而头脑足够聪明、本钱足够丰厚、关系足够硬朗的人,在衰落的市场也能里获利。
甚至获利之巨,更胜丰年。
泰尔斯沉默了一会儿。
“既然把话说明白了,我能否请求你们,不要再为詹恩站台了?”
“对不起?”
“我说,请特使阁下发动一下在那个小小外商联盟里的人脉,不求他们亏本经营乃至让利于民,只求他们正常行事,好好做生意,不要再跟着做恐慌宣传唱衰环境,也不要把控交易操控市场,让翡翠城各大铺子里的货量和物价回归正常,让这座衰落的城市起死回生?”
哈沙特使沉吟了一会儿。
“那圈子里都是稳赚不赔的聪明人,殿下,”他缓缓道,“他们这么做是因为有利可图,而一旦涉及到利益的事,如果他们不乐意,我也……”
“那就让他们乐意,”泰尔斯斩钉截铁地打断他,“就像你身为牵头人,煽动他们不乐意一样。”
承受着泰尔斯咄咄逼人的目光,哈沙轻轻皱眉。
“曦日可鉴,假使鄙人和我的朋友们乐意合作了,我们会有什么好处呢?”
“好处?”
泰尔斯古怪地轻哼一声,亮出侧脸上的瘀伤:
“看到了吗?今天早上詹恩揍的,现在估计都传开了……有什么感想吗?”
哈沙眯起眼睛,居然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。
“很用力,很突然,却不专业,更像冲动的产物,”哈沙念念有词,“以鄙人对老朋友詹恩的了解,他涵养甚好,从来没有如此失态过,更别提直接动手了。”
哈沙一脸狐疑地看着他,就差没在脸上写“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”。
泰尔斯不得不咳嗽一声,板起脸把话题拉回来。
“既然看到了,特使阁下,你该问的就是:如果你们继续站在詹恩那边,搅乱‘我的’翡翠城,会有什么坏处?”
看着这个样子的星湖公爵,哈沙微微蹙眉。
“好吧。”
他思索一会儿,叹息道:
“鄙人保证,泰尔斯殿下,我们不会像詹恩公爵——无论他许诺了多优惠的关税政策——所期望的那样,推波助澜,阻止您掌控翡翠城。”
“十分感激。”
“但我们也不便站在您这一边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这次轮动泰尔斯皱眉了。
哈沙微笑道:
“鄙人是说,我们将暂且保持中立,直到胜负分出。无论是詹恩大人还是费德里科少爷上台,乃至您亲领空明宫——顺便一说,无论哪一种都不影响您王国继承人的身份,以及我们对您的尊敬——鄙人保证一切将恢复正常,我们很乐意继续和翡翠城精诚合……”
泰尔斯沉默了。
他抬头看看致命鸢尾的画像,深吸一口气。
“不够。”
哈沙挑挑眉毛。
只见泰尔斯回过头来,语气放冷:
“在一场强弱分明的战争里,你若保持中立,便无异于倒向强者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就是,你不跟我站在一块儿,”泰尔斯支着肘部向前压,面色生冷,“就是跟他们站在一块儿。”
哈沙看着这个样子的王子,不由蹙眉。
“嗯,您和詹恩大人还真是不一样。”
“怎么不一样?”
“在商言商,”哈沙很是自然,“生意上的事,当然得真金白银地解决。”
他还想要好处?
泰尔斯心生不快。
“您是邦首的贸易特使,哈沙阁下,”王子面沉如水,“您和您这个职位的存在,不就是因为有些大生意,没法用真金白银解决?”
“而您是一国王子,今后还要继承王位的,理应看得更长远些。”
“比如?”
“金钱,财富,商货,哪怕这个城主之位,对您而言也不过是末流之物罢了,”哈沙笑了,一副过来人教训王子的模样,“在这些事上着眼太过,亲自下场,并不利于您在人们——无论是国内国外——眼中的名望和口碑,而那才是您今后的统治根基,是您真正的利益所在。”
“殿下您不妨向北边看看——事到如今,还有人愿意相信弑亲之王的话,跟黑沙城做交易吗?”
泰尔斯没有立刻回答,他低下头,沉默了好一会儿。
“那就再看看我的脸,哈沙特使。再加上被他妹妹羞辱的那一次,我身为王子,早就颜面扫地,名声无存了,”泰尔斯抬起头来,冷冷道,“名望?口碑?你觉得,在翡翠城,我还能再失去什么?”
看着泰尔斯的脸,哈沙特使不笑了。
他没有言语,只是抿起嘴唇。
两人在书房里静静相对,均是面无表情。
但就在气氛越发难忍的关头,泰尔斯扭头叹了口气。
“行吧,我也不想显得太咄咄逼人,这样吧,你看见刚刚出去的坦甘加船主了吗?”
哈沙一愣,不由看了看门口。
“是的,嗯,他看上去……不是很高兴?”
“岂止,”泰尔斯冷笑着靠回椅背上,“应该说他很是硬气,寸步不退铁骨铮铮,扬言宁与詹恩共存亡,也不愿向我妥协,甚至还在外海暗中支援海盗活动,不断袭扰航线,阻吓往来船只,给翡翠城的秩序找麻烦。”
哈沙听见这个消息,若有所思。
“坦甘加船主毕竟是少女之子,海上男儿,刀口舔血的人嘛,难免有时候……”
“特使阁下,我们打个赌吧。”
哈沙眼神一动。
只见泰尔斯举起一根手指:“如果一天之内,坦甘加这个刺头向我屈服,收敛锋芒,让翡翠城的海贸恢复正常……”
他观察着对方的表情,停顿了一下。
“那特使阁下就不妨帮我这个‘小忙’,督促您那个‘小小的’外商联盟,不再联手囤货和涨价,恢复正常的经营,甚至必要时出点血,帮助一下市场秩序的恢复……”
哈沙特使眼神一动:
“而如果坦甘加船主脖子太粗,膝盖太硬,不肯屈服呢?”
泰尔斯眼神一冷:
“那这世上就没有他了。”
哈沙特使微微变色,他顾不上索求条件,连忙追问:
“您要杀了他?杀了坦甘加?”
“王国既然明令禁止海盗活动,”泰尔斯摇摇头,一副无所谓的样子,“那总得树个榜样。”
哈沙皱起手工画上去的眉毛。
“那不会是好榜样的。”
“怎么说?”
特使沉思了一会儿,忧心忡忡地离开椅背,支起身体。
“身为外臣,鄙人本不便多言,但是泰尔斯殿下,坦甘加出身海上世家……”
“你是说海盗。”
“……世代经营外海,经验丰富,还认识不少有名望的船长……”
“对,他十余年来依赖着詹恩过活,”泰尔斯心不在焉,“早就变成了空明宫的看家狗。”
“可空明宫现在的主人是您。”
“很快就不是了,”泰尔斯冷笑道,“多亏了他,还有你,以及这城里许许多多的势力,包括某个喜欢装神弄鬼虎口夺食的大小姐,让我在这个位子上度日如年,如坐针毡。”
听着对方的口吻,哈沙突然有了不妙的预感。
“鄙人明白殿下您执政不顺,但在翡翠城这样的地方,严刑重典绝非明智之举。”
他表情肃穆,苦口婆心:
“若您这就要了坦甘加的命,那为翡翠城服务多年的船队和船主们——不少是曾经的卡塞海盗之后——非但不会服膺您的统治,更将兔死狐悲,义愤不平,后果难测。”
泰尔斯耸耸肩:“是么。”
“一旦逼得坦甘加愤而反抗,带着忠于他的船只重归海盗之列,那到时海疆不宁,沿途众邦都要受累,翡翠城乃至星辰王国也得不偿失——”
“就凭他?哼。”
泰尔斯冷笑一声,袖口一挥,把案几上的几张画框扫落地面。
哈沙先是一愣,他拾起其中一副巴掌大的画框,定睛一看,发觉上面绘着的是各色各样的淑女小像。
这倒没什么,但关键是画上的族徽比较显眼和特别。
“曦日万有,这徽记是……太阳剑盾?”
哈沙看着手里的小像,面色铁青,笑容冷却,仿佛看见了什么怪物。
“对,库伦首相的孙女和外孙女们,十好几个呢,”泰尔斯懒洋洋地举起其中一张,上面的少女华服美饰,鲜艳尊贵,“你知道他吧?”
“当然。”
哈沙表情凝重。
“鲍勃·库伦,辉港城主,贵国的现任东海守护公爵,海湾之剑,”邦首特使表情麻木地看着画上的家徽,“年轻时的他歃血出航,进剿卡塞海盗……”
常出海跨洋,来往终结海两岸的人,哪个不晓得?
“对对对,就是那个,”泰尔斯挠了挠耳朵,“一旦我搞不定翡翠城,娶不到美丽高贵的希莱小姐,嗯,就只能去辉港挑老婆了。”
哈沙特使表情微变。
“噢?哦,璨星王室和库伦家族联姻,这很好,很好,”哈沙语气犹豫,“但这些人选都是库伦公爵的孙辈了,似乎都不比希莱小姐的身份来得……”
“她们的嫁妆是没有凯文迪尔多,但种类却更好,比如说库伦家的极日舰队,”泰尔斯眯起眼睛,“肯定不会全听我的,但是帮家族的好女婿,去剿灭一个嚣张不法的海盗船团嘛……”
哈沙狠狠皱眉。
泰尔斯举起双手,向后一靠:
“所以嘛,坦甘加最好识趣些,别忘了他外祖父的下场……”
“他不会忘的,”哈沙死死盯着太阳剑盾的徽记,眉间越发紧锁,“而这恰是问题。”
“哦?”
哈沙放下画框,眼神凝重。
年轻时的鲍勃·库伦所做的,可不止是进剿卡塞海盗这么简单。
在终结海两岸复杂的政治捭阖中,越来越多的势力被卷入东海人和卡塞群岛的利益争端,最终促成了东西双陆、六国海军、八大舰队缔约同盟,与遍布七海、猖獗一时的无数海盗们,全面开战。
他们在能通航的每一寸海面,能停锚的每一处港口,乃至能落脚的每一根桅杆上杀得血染海水,你死我活。
如此往复数十年,无数名船永沉海底,无数水手葬身鱼腹,七海上的五大海盗王终被一一清剿,三人身死,一人失踪,一人受俘。
其中一人不是别人,正是“海狼”坦甘加的外祖父——曾经威震七海的“骸旗之王”扬起孤帆,在绝望中孤注一掷偷袭辉港,最终在光辉海湾上落败被俘。
据说他和最后的手下们不得速死,而是被绑上库伦家族“埃罗尔恩典号”旗舰的撞角,巡岸夸功。
受日晒雨淋,风吹浪打,鸥啄鸟嗛。
直到每一具尸体都风干萎缩,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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